都會篇

 山楂樹之戀2

艾米 作品,第17頁 / 共9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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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寧就呵呵一笑,說:「我父母都是大老粗,有什麼水平?這名字是後來改的,我以前叫周奮鋼。」楊紅聽到「周糞缸」幾個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別開玩笑了,哪有父母給自己的兒子起這麼一個名字的?」

周寧說:「你不相信?可以去問我父母。」然後周寧就把他改名的故事講給楊紅聽。「奮」字是他的派,是不知哪一輩老祖宗選好了的,到了他這一代一定要用在名字裏的,而且一定要用在中間。這個「鋼」呢,是父親選的。周寧的父親曾在礦山幹過,家裏幾個兒子的名就都帶個金屬,「鋼」啊,「鐵」啊,什麼的。也不是父母沒把這「奮」和「鋼」連起來琢磨過,兒子的名字嘛,父母是想破了頭也要想出一個寓意深刻的名字的。

問題是在周寧老家,糞不像別處的糞那麼文雅,他們那裏的糞粗野一些,只算個「屎」,而且待遇也差些,不用缸盛,只挖一個坑裝著就行了,所以周寧老家只有「屎坑」,沒有「糞缸」。

在周家沖的時候,雖然老師也號稱是普通話教學,但也就是把聲調變了一下,發音還照當地話發,所以也沒人意識到「奮鋼」就是「屎坑」。一直到周寧搬到銀馬鎮了,那裏的老師到底是大地方的老師,水平高多了;學生也畢竟是大地方的學生,知道「奮鋼」在普通話裏就是「屎坑」,就有同學圍著周寧「糞缸」、「屎坑」地叫。

周寧跟人打了幾架後,才明白為什麼別人管自己叫「屎坑」。又打了幾架,還背了個記過處分,才認識到「槍杆子裏面出政權」用在這裏不合適,這不是一個奪取政權的問題,而是一個如何限制言論自由的問題。自己能力有限,打遍銀馬鎮也封不住別人的嘴,治標不如治本,所以就鬧著要改名。最後請學校語文老師幫忙選了一個名,跑到鎮上派出所把名改了。周寧也不知道老師為什麼為他選這個「寧」字,可能是希望新名字像個緊箍咒一樣,把調皮搗蛋、扯皮拉筋的「周糞缸」給鎮住。

周寧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用的是「痛說革命家史」的語調,但楊紅聽著,卻一路忍不住咯咯地笑,想不銀鈴般都不行。心想,這個人挺好玩的,如果是別人,肯定不願把「周糞缸」的事講出來,誰願意屎不臭挑起來臭?不過他這樣大大方方地講了,自己不但沒有產生壞印象,反而覺得他誠實,生出幾分好感。

兩個人扯了一會兒閑話,楊紅就起身要走,不想給周寧一個戀戀不舍的印象。周寧也不挽留,只站起來,說:「我送你,我自行車都借好了。」說罷,就把自行車推過來,兩腿叉在橫杆上,說:「上來吧」。

楊紅真是受寵若驚,自己還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唯一用自行車帶過她的男孩是她哥哥,而且也不是像坐出租車一樣,司機等你上車了才起步,都是哥哥只顧騎他的,而楊紅在後面跟著顛顛簸簸地跑出十幾米,猛地一跳,才能跳上去。楊紅見周寧已經把架勢都端好了,又想到自己沒騎車來,也不好拒絕,就有幾分害羞,也有幾分激動,戰戰兢兢地坐上去,也不敢碰周寧,只用手抓住車座椅下面的鐵杆。

哪知周寧剛一啟動,車就往右一倒,楊紅仰面掉下車來,姿勢肯定是不雅觀的了。楊紅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同周寧見面就搞得這麼狼狽,又惱又羞,幾乎要哭了。那邊周寧也嚇了一跳,趕緊把車一丟,上前來扶楊紅,一邊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沒帶過女生」,一邊幫楊紅拍背上的泥土,又一邊抓過楊紅的手,看有沒有摔破。結果還真的破了一點皮,雖然楊紅一再說不要緊,不要緊,但周寧堅持要送楊紅去醫務室,楊紅也怕地上不幹淨,會得破傷風,只好跟周寧去醫務室。周寧一路小心騎車,時不時地往後伸過手來,碰碰楊紅。楊紅問他幹什麼,周寧說:看看你在不在車上,怕又把你摔下去了。說得楊紅竟然有些感動起來。

晚上躺在床上,楊紅對經人介紹一節還有點耿耿於懷,心想,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呀。再說,自己對周寧差不多都沒什麼印象,如果喜歡他,在一起同學三年應該早就喜歡上了。但回想起剛才見面的細節,背也被他拍了,手也被他抓了,醫務室的人也看到他們倆在一塊了,又莫名其妙地感到好像跟周寧已經走得很近了。於是又想起剛才見了面,周寧也沒提喜歡她的事,也沒說要不要繼續接觸,知道多半是不會有下文了,心裏居然有一點落寞。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上剛過八點,楊紅就被敲門聲吵醒了。同寢室的姐妹都開始抱怨,「是誰呀?不是講好星期天不准任何人的男朋友打早飯的嗎?」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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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紅趕緊起床去開門,她倒沒想過會是周寧,她沒叫周寧為她打飯,也沒把碗給周寧。只不過是她的床離門近,一般別人不願起來開門,都是她去開。她眼鏡都沒帶,披頭散發的,就把門拉開一個小縫,赫然看見周寧站在那裏,一手端碗稀飯,另一只手拿著一個花卷,見開門的正是楊紅,就說:「我幫你把早飯打來了,買了個花卷,不知你愛不愛吃,你不愛吃我去換個饅頭。用的是我的碗,洗了的。」

楊紅驚得目瞪口呆,心想,連是不是要繼續接觸都還沒定呢,怎麼一下就連跳幾級,履行起男朋友職責來了?她急忙把稀飯和花卷接過來,說聲「謝謝」,一頭鑽回寢室。

同寢室的女生都醒了,見楊紅端進來稀飯花卷,七嘴八舌地議論:「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新人,難怪不知道本室的規矩。」

「楊紅,你男朋友追得好緊啊!」

楊紅聽了,也很開心,也不聲明說那不是我的男朋友,最多只是我的「接觸接觸」。她拿了漱洗的東西,到水房去,准備弄停當了好吃早飯。結果走到水房附近,卻看見周寧還沒走,站在走廊的窗戶旁邊抽煙。

楊紅脫口而出,「怎麼你還沒走?」

周寧摸出兩張電影票,「我買了電影票了,十點的,車也借好了。你去漱洗,我在這等你。」那神態就像是楊紅托他買的票一樣。楊紅看慣了追求者躲躲閃閃、倉皇逃竄的樣子,突然遇到一個過分自信的,反而亂了陣腳,糊裏糊塗就答應了,一邊後悔讓他看到自己頭不梳、臉不洗的樣子,一邊紅著臉進水房去了。

周寧就耐心地站在那裏抽煙,想必那周寧也是個知名人士,楊紅聽見不時地就有人跟他打招呼,「周寧,你怎麼站在這裏?」

「等楊紅一起去看電影。」

那句話放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裏,其功效不亞於今日在地方小報上打一個征婚啟事。

6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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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憤世嫉俗者分析忠貞不貳的成因時說:其實每個人骨子裏都有移情別戀的天性,一個人最終能夠忠貞不貳,一是因為具備忠貞不貳的先決條件:女人生得醜,男人生得窮。但這一條不能保證一個人就能忠貞不貳,因為各花入各眼,張三認為醜的,李四認為不醜。而男人呢?正因為窮,無錢娶一個長期的,反而要今天王五、明天趙六地花小錢、買短歡。忠貞不貳的人之所以忠貞不貳,靠的是社會的栽培、道德的約束、良心的譴責、輿論的贊助、浪蕩子的失職、多情女的疏忽。一句話,移情別戀不光是主觀上想不想的問題,還有一個客觀上可不可能的問題。

楊紅當然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此渾說的人,不過她也察覺到,雖然她和周寧兩人之間還沒交換一句「我愛你」,但自從她和周寧成雙成對的讓人看見後,就再也沒人追求她或為她撮合了。男生個個都是「尖頭鰻」,不要說是已有國界的領土,就是別的男人臆想當中的領土,他們也是不會去侵犯的。

校園的正統牌迷們出於對周寧的擁戴,都說周楊配是真正的「男牌女貌」,不可多得。持不同政見者雖然也恨恨地說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但也沒有一位「尖頭鰻」頭尖到願意出手相助、把這朵鮮花從牛糞上拔出來的地步。周寧身邊那些兄弟,還管楊紅叫「嫂子」,被周寧一巴掌劈醒後才改稱「未婚嫂」。

而女生呢,頭就不那麼尖了,對已劃分出來的國界,也不如男生那麼尊重,時不時地愛打幾個擦邊球,而楊紅就時不時地得為保護領土完整而戰鬥。周寧雖然已經成了她的男朋友,還有女孩願意借飯票給他,楊紅只好把自己的飯票跟周寧的合二為一,反正都是周寧去打飯的。班上組織出去旅遊時,周寧因為沒錢,准備不去,也有女生願意幫他付錢,搞得楊紅只好率先幫他付了。

有很多時候,對一個人的愛是在與情敵競爭中產生出來的,一是因為競爭成功帶來喜悅;二是因為有人在那裏競爭,說明被競爭的對象還有其他人欣賞,價值倍增。好像被拍賣的畫一樣,本來不覺得那幅畫有什麼了不起,但因為有好多人竟相提價,你也會水漲船高地跟著叫價,最後那幅畫的價值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買到手了。

楊紅自己從來沒覺得周寧長得瀟灑、有吸引力,像當時所有的純情少女一樣,楊紅看男人,是把他們當作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來看的,用的是仰視的角度,只看到他們頭上的光環——如果有的話。如果沒有,她們也往往能造一個出來,戴在他頭上。正因為女孩把男孩當神來看,所以她們想到自己的男朋友時,主要是想他的品質、才華,最好是無所不能,至少是不能有食人間煙火後絕對會產生的副作用。一個女孩如果聽到自己的戀人有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一種排氣聲,肯定是要嚇得一驚、像看怪物一樣地看他的。好在周寧直覺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如果晚上與楊紅有約會,白天就堅決不買食堂裏的燒土豆。

楊紅想到周寧的外貌的時候,只有一個評價:還好,不是太矮。她不喜歡太矮的男生,因為她老家的風俗,婚禮那天,新娘是由新郎抱著跨過門檻的。楊紅擔心找一個太矮的男孩會抱不動她,要麼會抱得齜牙咧嘴的,要麼自己只好像媽媽班上的喜兒一樣,小女婿一招手,就自己跑進新房去,兆頭不好還在其次,主要是太滑稽。男人長得英俊不英俊沒什麼,關鍵是不能長得滑稽。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或一個長相凶惡的男人都有人愛,但一個滑稽的男人,至少楊紅覺得自己會愛不起來。

令楊紅不解的是,周寧在別的女人眼裏,似乎還挺有吸引力。走到外面,總有一些女人願意跟他多說兩句話,盡管楊紅就在旁邊,那些女人仿佛都看不出周寧已是名草有主。在餐館吃飯,端盤子的小姐會說些與菜單不相關的話,和顏悅色地問周寧是哪裏人,學他的家鄉話,又說他長得像周華健;在公園照相,攝影的婦人會利用職業之便,曖昧地捧著周寧的頭,往左扳扳,往右扳扳,老半天照不完。

周寧呢,態度之親切自然,叫你不願說他是「堆出一臉笑容」,只能說是「漾開一臉笑容」。周寧就在那裏輕言細語地回答,孩童般地發問:「真的嗎?我還不知道呢!」搞得楊紅想發作又沒有把柄。當然事後楊紅還是會忍不住帶點開玩笑的口氣說說:「看你剛才那個打情罵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