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塵聽他口氣中並非沒有松動餘地:「殿下要怎樣才肯救人?」
夜天湛把玩玉笛,修指白玉瑩潤相稱,流動著優雅的光澤:「那便看人值不值得救。」
卿塵稍許沉默,目光落在他手中玉笛之上,抬頭道:「若如此,不知殿下可願與我賭一局?殿下若贏了,一切聽憑處置,我若贏了,便請殿下援手搭救她們幾人。」
夜天湛饒有興趣地聽著她的提議,「怎麼賭,你說來聽聽?」
卿塵道:「殿下既然隨身攜帶玉笛,想必深通音律,這船上現成有琴,若我彈奏一曲,殿下能以笛聲相和則算贏,不能則輸,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便見旁邊夜天漓搖頭笑了,武娉婷竟也露出點兒輕松神色,伊歌城人盡皆知,七皇子夜天湛一支玉笛名動京華無人能及,卿塵此舉無異自斷出路。
此時夜天湛靜靜看了卿塵一會兒,道:「好,你去試試琴吧。」
兩個侍衛幫忙將摔落的琴擺好,卿塵重新調音試弦,琴並不是好琴,但也勉強湊合。
她在長案前席地而坐,白衣裙裾灑落身後,靜雅從容,目光投向夜天湛。夜天湛揚起嘴角微微抬手,示意她可以開始。
她靜靜側首,心中掠過無數琴曲,秀美的手指輕輕滑過細弦,左手如蘭,撫上古琴一端。
她不再理會眾人,平靜無波的目光落在前方空處,徐徐抬起的右手順著此時心境,突然彈撥琴弦。
錚然一聲,清脆中略帶了些喑啞,在座每個人心裏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猛地劃過,隨著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
一聲方落,弦弦聲緊,一張質樸的古琴驟然生出金戈鐵馬的氣勢。
人人眼前仿佛看到行營千裏,兵馬嘶鳴,決戰在即,風雲暗動,一顆心仿佛被這肅殺的音色緩緩提高,吊到不能承受的極致。
正在暗處心驚,忽聽急弦突起,「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千軍萬馬橫掃大漠,風沙狂湧天地失色。
琴音搖曳之中,殺伐馳騁,驚心動魄;細弦波蕩之時,劍氣四溢,駭人聽聞。
一雙纖弱手指下既有萬千氣勢,又時而弦輕音低,稍現即逝的幽咽糾纏其中,承輔跌宕。
夜天湛玉笛在手,卻始終沒有舉到唇邊,只是靜靜地握著聽曲,仿佛早已隨著這七弦琴音到了浩瀚沙場,風雲激蕩,兵鋒壓城。
待到蕭索的低音轉回,琴音順勢高起,大開大闔,大有直拔雲霄之勢,不由得叫滿艙人聞聲色變。
卿塵星眸低垂,琴音越拔越高,指下陡然用力,卻聽「砰」的一聲悶響,古琴再承受不住這激蕩氣度,猛地長弦崩斷,曲消音散。
白玉般的手指被斷弦裂出一道傷口,鮮血瞬間湧出,滴在琴上,仿若濺開紅梅豔豔。
她卻無動於衷,只是凝眸看那張琴,認真的神情使人覺得她所有感情都傾注其中,專注得叫人不安。
半晌,一雙白底皂靴停在了琴前。她沿著那抹晴藍的長衫向上看去,對上的是夜天湛清泉蕩漾的雙眼。
他伸手遞過一方絲帕,見她不接,握起她的手,替她裹上傷口,動作輕柔。一邊吩咐道:「來人,尋個去處安頓這幾位姑娘先住下,好生看待。將剩下眾人押入京畿司大牢,待我發出令牌封了天舞醉坊,若有人敢反抗,一並拿下。」
此言一出,武娉婷大驚失色,不想一向以溫煦著稱的湛王行事竟如此毫不留情,跪下求道:「殿下,且看在……看在郭大人分上……」
夜天湛淡淡一瞥:「本王自不會忘了郭其,讓他等著大理寺問罪吧。」
說罷對身後哭求再不理會,只看住卿塵仰頭時略帶疑問的雙眸。
那深深的眸中幽靜的一抹顏色震撼著他,心中似是空卻了一方,說不出的滋味悄悄蔓延。
許久,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低低說道:「我輸了,即便能和上這曲子也和不上你曲中心境。」
一個溫婉纖弱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事情,竟使這一首琴曲之中飽含了如此的遼遠激昂,殺氣哀烈,更有那份揮之不去的淒涼,深深幾許。
卿塵凝視他俊雅面容,唇角緩緩向上挑起,露出苦澀的微笑,她輕輕起身,「多謝七……」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心悸,眼前一片天旋地轉,人便落向琴前。
心力耗盡,如那斷弦崩裂,居然再也堅持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