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近!」
「忒近!」
「巨近!」
羅天誠始料未及班友都是語言專家,一大堆警句預備要出來反駁。
班上人繼續刺傷羅天誠。他們仿佛都是打手出身,知道一個人被揍得半死不活時,那人反抗起來愈猛,解決方法就是打死他再說——
「我還看見你和她一起在外面吃飯呢!」
「我也看見了。」
「周六在大橋上!」
「禮拜天去郊遊了!」
羅天誠不會想到,他的行蹤雖自詡詭秘,但還是逃不過偵察。中國人的底子裏有窺探的成分,在本土由於這方面人才太多,顯露不出才華,一出國興許就惟他獨尊了,這就是為什麼有的中國人一跑到外國回來就成了間諜。也難怪中國有名言「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戰時,雪亮的眼睛用來發現敵人;和平年代,就改為探人**了。羅天誠秘密被挖掉了,叫:「你們不可以跟蹤我的!」
「喲,大哲人,誰跟蹤你,吃飽了沒事幹。是不小心撞見的,晦氣!想躲都躲不掉!」
羅天誠等放學後又和小妹一起走,由於早上大受驚嚇,此刻覺得身邊都是眼睛,只好迂回進軍。路上說:「小妹啊,你知道嗎,我的同學都知道了。」
她問知道什麼。
羅天誠支吾說那個。
她淡淡說:「你很在乎那些話嗎?」
羅天誠忙說:「在乎這些幹什麼!」
小妹欣然笑了。適當地撒一些謊是十分必要的,羅天誠深知這條至理名言,他和小妹的交往都是用謊來織成的,什麼「年少早慧博覽群書」,「文武雙全球技高超」,撒得自己都沒知覺了,萬一偶爾跳出一句實話,反倒有破戒的恐慌。
那女孩信了這話,問:「是啊,你是我哥哥嘛。」越笨的女孩子越惹人愛,羅天誠正因為她的順從而對她喜歡得難割難舍。說:「別去管別人怎麼說。」
小妹詭譎一笑,手甩在身後,撒嬌說:「聽說你喜歡過一個很很很很漂亮的女孩子,是嗎?不准騙我噢!」
羅天誠的驚訝在肚子裏亂作一團,臉上神色不變,想說實話。突然想到女孩子愛吃陳年老醋,嚇得不敢說,搪塞著:「聽人家胡說!」
「是的,她叫Susan——肯定是真的,你騙我!」女孩子略怒道。
羅天誠行騙多年,這次遭了失敗,馬上故事新編,說:「你說的這事是有的——不是我喜歡她,是她喜歡我,她很仰慕我的——你知道什麼意思,然後我,不,是她寫了一封信給我,我當然理智地拒絕了,但我怕傷她太深,又寫了一封道歉的信,她碰人就說是她甩了我。哎,女孩子,虛榮一點,也是情有可緣的。我也不打算解釋,忍著算了。」說完對自己的虛構誇大才華崇拜萬分。新聞界一顆新星正冉冉升起。
羅天誠有做忍者的風度,她小妹卻沒有,義憤填膺地說要報仇。羅天誠怕事情宣揚出去難以收場,感化小妹,說忍是一種美德。小妹被說通,便擁有了那美德。
倆人走到橋上。那橋是建國後就造的,跨了小鎮的一條大江,湊合著能稱大橋。大橋已到不惑之年,其實是不獲之年,難得能獲得維護保留,憔悴得讓人踏在上面不敢打嚏。橋上車少而人多,皆是戀人,都從容地面對死亡。這天夕陽極濃,映得人臉上紅彤彤的,羅天誠和小妹在橋上大談生老病死。羅天誠是從佛門裏逃出來的,知道這是所謂「四苦」,說:「這些其實都無所謂,我打算四十歲後隱居,平淡才是真。」
女孩道:「我最怕生病了,要打針的!」
羅天誠繼續闡述觀點:「一個人活著,紅塵來去一場空,到他死時,什麼——」突然頓住,回憶這話是否對小妹說過,回憶不出,只好打住。
女孩不催他說,嬌嗔道:「呀,我最怕死了!會很痛很痛的。」
羅天誠轉頭望著小妹興奮的臉,覺得愈發美麗,眼睛裏滿是期待。漫天的紅霞使勁給倆人增添氣氛。羅天誠不說話了,產生一種欲吻的沖動。上帝給人嘴巴是用來吃飯的,但嘴唇肯定是用來接吻的。那女孩的雙唇微抿著,紅潤有光,仿佛在勾引羅天誠的嘴唇。羅天誠的唇意志不堅定,決心不辜負上帝的精心設計,便調動起舌頭暗地裏潤了一下。他注視小妹,感到她一副欲醉的樣子,膽更大了,側身把頭探過去。
本是很單純的四片嘴唇碰一下,不足以說明什麼,人非要把它看成愛的象征,無論以前是什麼關系,只要四唇相遇,就成一對情人。這關系羅天誠和他小妹誰也否認不了。羅天誠吻上了癮,逢人就宣揚吻感,其實那沒什麼,每個人一天裏大部分時間都在接吻——自吻。
在學校裏,一個接過吻的男生的身價會大增,而被吻的女生則身價大跌。那女孩氣籲籲地責問羅天誠幹嗎要說出去,羅天誠一臉逼真的詫異讓聽他說的人也大吃一驚。有個人偷偷告訴那女孩,她氣極難耐,找到羅天誠大吵一架,羅天誠這才知道他的小妹有這個特長。
羅天誠愈發覺得那女孩沒意思,一來她喜歡的只是哲學,卻不喜歡羅天誠這類哲學家——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一個愛吃蘋果的人,沒有規定非要讓他也喜歡吃蘋果樹。而且她喜歡哲學,但不喜歡談哲學,羅天誠覺得她太膚淺,空有一張臉蛋,沒有Susan的內涵。男人挑女友絕不會像買菜那麼隨便,恨世上沒有人匯集了西施的面容,夢露的身材,林徽因的氣質,雅典娜的智慧——不對,雅典娜的智慧是要不得的,哪個女孩子有了這種智慧,男人耍的一切花招都沒用了。
小妹最後還是擁有了半個雅典娜的智慧,決意和羅天誠分手。羅天誠也爽氣,安慰道歉幾句,放手比放屁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