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青抬眼再次看向女子,藍寶石似的眼瞳泛起微淡的波紋。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諷:「你把你身上東西都給了我們,就不怕我們私吞了然後趕走你,就是到了東都你沒有銀錢難道去乞討?」
「我娘家在東都,家境十分殷實,倒不用我去乞討。至於你想私吞趕走我,我便去跟我丈夫說,你們拐帶了我私奔。」
女人悠然說著,聲音柔和。因簪釵都卸了,本就淩亂的發髻就散了半邊,戲台後的燭火並不明亮,斑駁的光影裏。女人明亮到藏不住一絲陰霾的眼神看向藍青,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竟有一絲很無邪的味道。
自知已經惹上了麻煩的莫姬,頭痛似的摸了摸額頭:「原本跟你私奔的情郎呢?」
女人的眉微微糾結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道:「卷了我的東西跑了。」
事實證明女人的同情心是極容易泛濫的,上一刻還在想怎麼趕走女人的莫姬轉眼就有些眼淚汪汪的看著阿爾江老爹和藍青:「算了,我們留下她吧。」
阿爾江老爹笑意更濃:「路費雖然不怎麼夠,正好咱們也缺人,叫她幫把手打打雜也好。」
「老爹!」藍青一驚,聲音也不由高了:「這怎麼行?!」
女人卻不領情,冷冷一笑:「你們別在這裏唱紅白臉,那些個東西夠你們在平洲和東都之間走上十趟了!」
藍青也不由得輕哼一聲:「你不過是個逃妾,走出去你自己看看,除了我們誰敢帶你?!」
說完,毫不客氣的將阿爾江老爹懷內的釵環擲到地上。已經被踩烏黑青綠地毯上一時珠光飛濺,一枝金花簪子落在女子腳下,綴飾的瓔珞猶在珊珊作響。女子一僵,但只能恨恨的站在哪裏,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起來,似是用了極大的力,已將自己裙捏出一條緊促的折痕,那雙眼因怒瞪的渾圓,倒似一只被惹怒的貓,天真而倔強。
連莫姬都覺得十分有趣,嗤笑出聲:「走吧,我帶你出去。」
女子垂著頭就待隨莫姬出門,走至門口時不知是想起什麼,緩緩回過頭,一對清澈眼失了距蕩似的,帶著迷蒙的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藍青心中猛地泛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這感覺仿佛是熟悉的,然而面上依舊淡漠,只一雙蔚藍的眼似是深不見底,燭光下流轉動人:「你叫什麼名字?」
「香墨。」她緩緩開口,眉宇間鎖著濃濃困惑:「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藍青的眼不禁微微一眯,唇邊輕輕抽搐,冷聲對一臉譏誚的莫姬道:「莫姬你去帶她下去換身衣服,她身上這身皮你也別貪小便宜偷藏下來,記得一定要燒掉。」
莫姬不敢再笑,連忙帶了香墨出去。微搖的燭火落在窗紗上,一點點躍躍的光,而香墨從窗前走過的影,投到了窗紗上,剪影纖柔秀逸
直至那影漸漸從薄紗上消失。不過是短短幾步的瞬間,反而漫長得猶如徒步走完整個黑夜。
直至隱隱傳來莫姬肆無忌憚的笑語:「你可當心,別被藍青鎖了魂去。」
藍青才知道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一旁,阿爾江老爹蹲在地上一面抽著旱煙,一面拾起地上的金釵,呵呵笑道:「賺到了,賺到了!」
承
在平洲又逗留了兩天,甚至曾到驛館為定安將軍唱了一出《鳳求凰》,藍青等人才出了平洲城,往北而上。二十餘名胡人組成的戲班子,人多的無法負擔客棧的費用,大多時都是在郊外露營。
過了平洲的地界,酷熱難耐的暑意便消散了許多。這一日戲班因休整所以不急著趕路,藍青一覺睡到了晌午,出了帳篷,走不了幾步便來到蜿蜒小河前。河裏幾名胡姬在洗著衣服,岸邊樹與樹之間的系了很多繩子,洗好的衣服就晾曬在上面。那些衣服有些是戲服,有些是胡姬們日常穿的胡服,衣色燦爛,纏花繡金簇擁著枝條一樣垂下來,盡管有繩子支撐著,仍然快垂到了地面上。絢爛中莫姬和幾名同是伶人的胡姬坐在如茵草地上,遠遠望去錦繡勝戲。
莫姬等人和正在晾衣服的香墨香墨說笑著,胡姬膚色都極為白皙,香墨夾雜其中,更是襯得膚色若蜜。她的發同所有胡姬一樣打散了披下來,青絲繩結上扭了桂花枝的花樣,廉價的五色石榴石混著琉璃珠子在一股股細長發辮中填合,折射著陽光不斷搖曳著。畫目豔唇,倒比因是混血的緣故,黑發黑眸的莫姬更像是胡姬。
藍青走的近了,看的更加清楚,香墨每說一句話都引得胡姬們開心大笑,自己也跟著笑,只是她的笑不似他見慣了的陳國女子嬌作的掩唇輕笑,而是露出一口白亮整齊的牙,同胡姬們一般,爽朗的笑聲飄幾乎掩住了河水的嘩嘩聲。
藍青不禁冷冷一哼,這幾天莫姬就一直在他的耳邊嘮叨,說香墨這樣好,那樣好,性子爽朗的不像是陳國朱門貴戶的女子。可藍青卻嗤之以鼻,那女人明明熱絡的同莫姬她們說笑,可眉目靈活已極,顯然是在察言觀色,轉眼垂眸時,就掩不住層層疊疊的堆花珠珞下眼角眉梢的愁意。不高興還強作歡顏,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奸狡的陳國人慣常籠絡人心的手段罷了。
藍青再看過去時,才發現香墨已經看到了他,就聽她撲哧一笑。迎著日光的烏眸隨著笑意暈開來,蔚藍的天影水色溶散在其中,朦朦一片,竟讓他覺得微微的眩暈。
藍青並不想理她,對她的笑視若無睹,正要離開。香墨卻向他走了過來,她的身上穿著一件織著丁香花的素淨薄青胡服,腰束的郭洛帶上系著一串鈴鐺,金燦燦的在有些黯淡的半舊胡服上跳脫著,伴著發間成串柘榴石與琉璃瓔珞長長地垂下來飄在胸前,隨著她輕盈的步伐,碎玉似的清脆作響。
而她腳步移動時,藍青才發現她並沒有穿鞋子,條紋褲腳也並未束起,散散的帶著**的足,每邁一步,便會帶動一陣微微的清風,驚起腳下的草輕輕搖曳,恍似繞著她的赤足不舍盤旋一般。直到走到藍青的身前,那鈴聲才終於停歇。
香墨立在藍青眼前,肆無忌憚地打量了一番,才問:「咱們還有多少天能到東都?」
藍青被她看的一窘,依舊不想理她,轉身就走,香墨卻笑著拉住了他的袖子。他無法脫身,就只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還有半個月就到東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