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紅紙傘

譚易 作品,第5頁 / 共18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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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招夫入贅,商家也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新娘子在大婚前一天被接到外面的一戶人家住上一宿,然後吹吹打打坐著花轎抬進來。

花轎被抬進大門時,雨薔突然覺得眼睛迷得睜不開,鳳冠霞帔,緞紅蓋頭,細細密密的經緯在眼前交織著,迷迷離離的光斑,光影交疊的幻象,讓她頭暈。花轎繞著院子轉圈,順著轉三圈,反著轉三圈,誰也不知道這是商州的規矩還是江南的規矩。反正也就是在反著轉到後院門口時,雨薔看到了從來不曾注意到的這個住著很多夥計下人的後院,白牆朱瓦的院門外長著一棵萬年青。

青碧欲流,一眼看過去猶如箭芒四射,刺得眼睛生痛。

雨薔不知道萬年青已經飲泣了胡玉蝶的鮮血,依附著胡玉蝶的冤魂,它刺痛了她是因為那個死不瞑目的胡玉蝶在怒目而視。

沒有人相信坐在密不透風的花轎內頂著紅蓋頭的雨薔,會看到那偏僻角落裏的萬年青;沒有人相信萬年青油綠的箭芒會灼傷了這個大家閨秀的一雙丹鳳眼。從花轎裏下來,雨薔的眼睛就酸得看不清東西。她在一片混沌之中拜完了天地拜完了高堂夫妻互拜,在被人攙扶著走進洞房的時候,她的淚水流了一地,濕了一身。

雨薔看不見她那高頭大馬的新郎,那一雙星目亮眼之中,閃過怎樣的驚悸和竊喜,看不見紅燭香帳之中郎君的溫軟的暖濡的表情。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在一片漆黑之中撞翻了床頭的一對龍鳳燭,並在被擁抱被愛撫的當兒翻身壓塌了帳簾的細繩。至於那一夜紅浪翻滾之中夫君如狼似豹的激情,便永遠定格在難捱的漆黑裏,她的孤寂的做婦人的感覺中去了。

做婦人就是在一片刺目與淋漓的痛徹之後,度日如年的寂寞。

那個為情而殤的胡玉蝶比雨薔更淒切地感知了這一切。

婚夜,玉蝶的冤魂遊蕩在喜窗外,清楚地看見了古玉龍用她所熟悉的姿勢與新娘子顛鑾倒鳳,看見雨薔羞怯地撫摩著古玉龍脖頸上的玉蝴蝶,問他:「什麼物事,這麼冰……冷?」古玉龍不經意地摘下玉蝴蝶塞在新娘手中:「是個不要緊的飾物,你喜歡就給你吧。」

是飾物嗎?

僅僅只是個飾物嗎?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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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蝶不忍看到人世間的無情無信,又悄然回到冷清的萬年青底下。

而古玉龍是在第二天晨間才發現雨薔眼睛有怪處,那雙他為之驚喜狂愛整整一夜舍不得讓它閉上的丹鳳眼,怎麼會有灰灰黑黑的雲翳?

他從枕邊拿出那枚昨夜摘下來送給新娘子的玉蝴蝶:「這是什麼?」

雨薔的聲音平靜如水:「萬年青。」

古玉龍瞪圓了眼睛,看看玉蝴蝶,再看看他的美婦,美婦的丹鳳眼:「你在看看,仔細看看,這是什麼?」

依然是平靜如水的聲音:「萬年青。」

那一棵萬年青已長在雨薔的眼睛裏了。

長著萬年青的眼睛是看不見郎君的。

原來是個瞎子?

她招夫入贅,他欣喜若狂。

原來她是個……瞎子?!

古玉龍覺得自己受到商家的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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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胡玉蝶來,她的眼睛會笑,會哭,會說話,可是她已是冤魂。

古玉龍羞憤出走,再也不願回到那間洞房。

白天照例在傘店作坊裏忙活,夜裏去睡原來的工棚。後來就專使負責外出采購,或者領著一幫夥計去湖北賣傘,一心一意經管著,整個心思都放在傘店。

雨薔並不知道是哪裏錯了,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想再見到萬年青的箭芒,還是不堪胡玉蝶的抱怨,或者是害了眼疾,總之,她再也看不見東西。

幸好一夜夫妻已令她珠胎暗結,她也總算有了一份寄托。

十個月後,雨薔的呻喚驚動了左鄰右舍,都說雨薔要死了,苦命的瞎子呀,怎麼就懷孕了?還是個橫生的難產?這不要了瞎子的命嘛?

瞎子的雨薔偏偏沒有死。

瞎子的雨薔在苦苦掙紮三天三夜後,於第四天早上生出一個八斤重的女嬰,喚做嫣紅。

胡玉蝶是自始至終地看見雨薔嘗盡痛苦,她好像看見娘親當年是怎樣生下自己,原來生命的到來是如此艱難,而消失卻是那麼容易。她舉首向天,淒然長歎,從此遠離雨薔,不再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