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正去了體檢的地方才知道,原來這個體檢方式也不是省油的燈——量身高、稱體重、測視力,無論是檢查哪一項都必須排隊,而且必須排上至少半小時甚至一小時的隊。
而在這漫長的等待中,許多同學煩了躁了,罵起娘來了。可是那些個醫生並不因為同學們的吵罵而加快速度,相反好象更慢了。於是,許多同學,確切地說是以江梟為首吧,他們說起來、笑起來、跑起來、竄起來。我雖然也很沒有等的耐心,但是我也沒有鬧的興致,就站在過道邊懶懶地靠著。
不一會,有幾個醫生黑著臉出來了,指著江梟他們——「你們大肆喧嘩擾亂了秩序不說,還故意『騷擾』女生的體檢——這是『流氓行經』!是不是不想上這個大學了!」哈哈!原來是在批評江梟他們呐!
我的肩頭突然加了一重物,扭頭一看,是江梟的胳膊。「可憐蟲,笑什麼?」胳膊主人那輕蔑的笑意讓我頓時想起來了中午我在洗手間裏的可憐樣兒,也頓時讓我升起了一股恨意。「笑天下可笑之人,與你有關系麼?」在江梟一愣的瞬間,我很輕捷地扭轉身子、很從容地走開了。
江梟沒有再找我的麻煩,他迅速地加入到同夥中,又開始喧鬧起來。「這樣的人,也配當班長麼?」我看著江梟高大的背影、突然有一種很失望的感覺——為他失望、更為自己失望。
天很快就暗了下來,醫生們出來宣布今天的體檢到此結束——而我好象只量了身高、稱了體重、測了視力。聽聽其他同學的牢騷,他們並不比我多檢查半個器官。
走出體檢的大門,才覺得肚子已經餓得有些痛了——中午吃的東西全吐給了廁所,現在不痛才怪!我摸了摸褲兜,飯卡還在,便匆匆地向食堂跑去——我很擔心倘若跑慢了一步,我就會成為食堂門口的「餓殍」。
「嘎——」一陣刺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接著我的左邊就自後而前地沖來一物體。我被這物體攜帶的不太小的氣流連沖帶嚇,不禁向右倒去。就在我剛要倒下去的瞬間,胳膊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那只大手是從一輛銀白色的小車裏伸出來的,主人竟然是江梟。「小可憐兒,晚上把我床上的衣服洗一下啊……」我搖搖晃晃、驚魂未定。然而,手縮回去了,在一片愜意的口哨聲中,小車疾馳而去,只留下一路令人作嘔的油煙。
吃完飯回到宿舍,只覺得渾身沒力氣,站了一會、又坐了一會,始終有些百無聊賴的感覺。想去洗澡吧,可那個「白臉」在裏面霸占著,不知道在搞什麼,老是不出來。「黑臉」回來得比較晚,而且是一路打著飽嗝進來的。剛進門,「黑臉」就急不可耐地去拍洗手間的門,看樣子的確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白臉」終於出來了,隨之出來的是一股莫名的香味——他用什麼東西洗的澡呀?這麼香?「白臉」也許是察覺我在看他吧,很瀟灑地在原地轉了半圈,然後很驕傲地將左手罩在左邊額頭、同時將頭發向左邊一甩……我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白臉」瞟了我一眼,鼻子哼了一聲,然後很響地坐向床上、再靠向被子——不過這回他沒再拿鏡子,好象是一本什麼雜志,封面的顏色很惹眼。
「黑臉」出來了,一副很輕松很愜意的樣子。「周瑜,你還不睡?」哇!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恩,我要洗澡了再……」「哈哈!」他突然笑起來,「洗什麼澡啊?看俺不洗澡照樣睡得香!」說著他就翻上床,衣服一脫就倒下了。
「這人與人的區別也太大了吧?」我還沒來得及細想,上鋪的「黑臉」突然說了句:「我叫張軍,『軍隊』的『軍』,陝西人,沒你名氣大,你是俺們班第一名。」我正要說話,下鋪的「白臉」也突然說話了:「我叫陳世俊,和班主任同姓,『英俊』的『俊』,來自杭州。」
我也想說點什麼,可是說什麼呢?「我是湖北的……」「知道,你是湖北十堰的……」張軍打了個哈欠,「俺要睡了……」再看看陳世俊,鼻子貼在書頁上,好象要鑽進書裏去。
洗完澡,通身順暢,很想睡覺,但是,脫下的髒衣服不能留到明天。磨蹭了片刻,還是懨懨地去找肥皂。剛拿了肥皂要去洗手間時,忽然看到江梟床上那一團醒目的髒衣服——我閉上眼睛,很快地轉身,很快地跑進了洗手間。
不一會,我又出來了,抓起江梟的臭衣服,使勁在他被子上抽了幾下:「江梟!你真不是個東西!我這是最後一次給你洗衣服了了!」 -
第9章 體檢(2)
「小可憐兒,不錯嘛!每次衣服都洗得這樣幹淨!」我正要去做胸透,冷不防被人在後面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江梟,他正穿著我昨天晚上為他洗的那套衣服——我的天!他昨天晚上沒回宿舍呀!他什麼時候去換的衣服?「知道我為什麼要你給我洗衣服嗎?」「周瑜!」裏面的醫生在叫我,我扭身就往門裏走,卻被他抓住了胳膊,「因為洗衣機會損壞我的衣服,而你不會……」說完他就笑了起來,我就在他的笑聲中進了胸透室。
「手術做了一兩年了吧?」那個年紀有些大的女醫生突然問我。「什麼手術?」「心髒修複手術啊……」「哦,去年春上做的。」「在哪兒做的?」「我們縣裏。」「恩?不會吧,你們縣裏能做這樣的手術?」「哦,是省裏去的專家。」「哦,怪不得,你這個手術是我見過的最成功的一例……」醫生忽然笑了,「你運氣好,命好。」在我即將走出門的那一刻,「周瑜——」醫生叫住了我。「平時多鍛煉身體。」「恩。」「注意不能參加過於激烈的運動,諸如籃球、足球、長跑等。」「恩。」「沒事了,你去做肝膽B超,出門向左走。」「恩。」在醫生含笑的目光中,我走出了胸透室的門,我很想再回頭看一下那個醫生,可惜門外那個同學等不及地進去了,並且把門關上了。
「0107班!過來!」班主任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揮動著竹指似的胳膊、竹根似的手指大聲喊著:「男生這間!女生那間!快點!」「哇……」同學們爭先恐後地跑了過去——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這場曠日持久的「體檢戰」的確讓所有學生都失去了耐心,都巴不得早點結束。「排隊!排隊!不准擁擠!」可是,班主任的話一點作用都不起——後面的一擠,我就不由自主地進了那個只許男生進的門。
「把鞋子、衣服都脫了!」兩個中年男醫生冷冰冰地說道。「這是檢查什麼呀?還要脫衣服?」可我還沒來得及細細思量,「快脫!」乖乖!變成惡狠狠地命令了!我趕緊去解襯衫的扣子。當我把襯衫往牆邊的衣架上掛時,我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江梟。他好象很不情願地脫了襯衫,然後很不情願地向牆邊走來。我趕緊往一邊讓,可他還是看到我了——他對著我甩了甩頭發、擠了擠眼睛。我忽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仔細一看,原來是個粗粗的「十」字形項鏈,一如他左手腕上的鏈子一樣黃燦燦的。
「把褲子、內褲都脫了!」「啊?」我差點叫出了聲。「一絲不掛!聽到沒有?一絲不掛!」我環視四周,沒有一個人脫,而且是連脫的意思都沒有。「不脫是嗎?不脫就卷被子回家!」兩個醫生好象只長了一個嘴巴,每次說話都是「異口同聲」,「你們!都出去!下一批進來!」我再環視四周,沒有一個出去,而且是連出去的意思都沒有。看來,同學們對這個勞什子的S大學還是挺珍惜的。我也沒動,更沒出去——雖然我的目標是上北大,但是命運已經把我安排在S大學了,我別無選擇。
「罷了!不就是脫個褲子麼?想當年,那韓信還忍受胯下之辱呢!」想到這裏,我三兩下就把自己脫成了光屁股,然後沉著冷靜地把褲子、內褲放在牆邊衣架上。「再說一遍!不脫的出去!」醫生開始把那些不脫褲子的往門邊推。那些同學都不約而同地看看我,然後,一個接一個的光屁股就暴露在這個寬敞明亮的空間裏、暴露在那兩個凶神惡煞的醫生眼前。
最後一個脫掉褲子的是江梟,他沒有把褲子掛在衣架上,而是順手丟在腳邊的地板上,然後用一只腳尖不停地撥弄著。
「站成一排!」可是同學們勾著頭移來動去,就是站不整齊。「你!還有你!」醫生過來了,三推四搡,我們總算站得令他們滿意了。我偷眼向左右看了一下——乖乖!江梟怎麼在我右邊呀?我禁不住側過臉,從上到下地看他——從他下巴的幅度來看,他並沒有低頭,不像其他同學那樣下巴都挨著胸脯;但是他的眼睛好象是斜視的,不知道在看什麼,抑或什麼都沒看;他的嘴角是下撇的,好象在對醫生宣布他對「脫褲子」這個遊戲並不在乎;他的脖子恰到好處地長,脖子上恰到好處地掛了個項鏈,項鏈的「十」字恰到好處地垂在胸口上,胸口上恰到好處地長了一顆小黑痣;他的肚子看起來很平滑,一層薄薄的肚皮下面隱隱露著代表力量的肌肉;他的……
「哈!」我正要接著往下看,突然聽到江梟邪邪地笑了一下。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目光從他的肚子移到他的臉上——天!他正在盯著我看呀!「羨慕吧?小可憐兒!」說著他又在我身上掃了一遍,然後下巴一翹,再也不看我——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在笑!
「雙臂側平舉!」「雙臂前平舉!」「起跳!」「下蹲!」……「這是在體檢麼?這是堂堂社會主義社會大學入學的體檢麼?簡直與古羅馬奴隸主摧殘奴隸沒什麼兩樣!」「可是!可是!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今日汝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任『爾等宰割』了!」
「好了!把衣服穿上,到化驗室抽血!」一聲令下,同學們立即主動奔向牆邊的衣架,全然不是脫衣服時的被迫樣子。最後一個穿褲子的還是江梟,我穿好鞋子正准備出去,卻被他叫住了。他不緊不慢地穿好內褲、褲子、襯衫、鞋子,然後很輕松地甩了一下頭發,對著我彈了一下指頭:「走吧!」
剛走到門外,江梟就大笑起來,好象忍了很久,終於爆發了一樣。「他姥姥的!白讓那兩個老東西看了,一點兒人性化都沒有,怎麼不找兩個靚妞來呢?」
「把袖子挽起來。」天呐!她手裏拿著的是什麼?是針呀!我哆哆嗦嗦地挽袖子時,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尖尖的針頭——越是不敢看、越是忍不住要看。「醫生……我……我……」一陣冰涼的刺痛來自我的胳膊,同時一陣牽拉般的疼痛來自我的胸口。
「天!那針桶裏紅豔豔的,是我的血麼?天!抽這麼多血幹嘛?」我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覺得胸口好悶、喘不過氣,接著眼前就開始昏暗,耳朵裏好象有知了隱約的叫聲……
我的胸口要爆炸了,眼前一片漆黑,耳朵裏的蟬噪突然消失了……「媽媽——」我努力地叫了一聲,就與這個光明而熱鬧的世界隔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