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婉轉地問:「那你覺得你這樣--采訪調查什麼的,對於--改變這個大--悲慘世界--有沒有什麼用呢?」
「有沒有用只有做過之後才知道,不做怎麼知道有用沒用?這次沒用,不等於下次也沒用;做一次沒用,不等於做多次還沒用。我只有這樣做著,才覺得心安,不然的話,老是覺得那些死難曠工什麼的在含冤地望著我--」
已經到了山裏,四周都是些黑呼呼的不長草木的石頭山,她忽然覺得好像那些山上站著些人,在責問地凝望他們似的,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小聲說:「快別說了,你說得我好怕--」
他沒再往下說,只安慰說:「你別怕,我只是在說我的一些胡思亂想--我覺得自從我走進這樣一個大的悲慘世界之後,好像就從我自己的小悲慘世界裏走出來了--我只想幫別人也走出他們的悲慘世界--」
「那你有沒有想過用別的什麼辦法來--幫這些人?」
「想當然想過,但是還沒發現有什麼更有效的辦法。你--有什麼建議?」
她支吾說:「我哪裏有什麼建議?我這個人,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哪裏還有心思幫別人--」
「你太謙虛了,其實你是個很善良的人,也很關心別人,不然的話,你也不會跟我到這裏來了。」
石燕得了這頂高帽子,感覺很不錯,也覺得自己的確還算善良,至少沒有害人之心,有時還能幫幫別人。她心裏湧起一股雄心壯志,希望此一去就能找到「五花肉」,就能拿到那封信的底稿,就能一舉把礦難的真相查出來,就能懲治一批草菅人命的貪官,就能拯救一批受苦受難的窮人。她甚至也想不讀這個破師院了,就跟黃海一起去當記者,做幾件轟轟烈烈的事。
但還沒走到「五花肉」家門口,她的雄心壯志就有點褪色了,突然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今天肯定會出師不利。她每次都是這樣,不在乎某事的時候,那事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晃來晃去,等到她在乎起來了,那事就肯定跑不見了。像她今天跑這麼遠來拿那封信的底稿,如果「五花肉」手捏那封信等在那裏,那就太奇怪了。
果然,當他們來到「五花肉」住的那間工棚前,伸手敲門的時候,發現門是虛掩著的。他們還是禮貌地敲了敲,又叫了幾聲,但沒人回答。
黃海說:「你等在這裏,我進去看一下。」他推開門,小心地走了進去。
石燕等在門外,心裏很緊張,怕裏面有什麼埋伏或者陷阱,過了一會,她還沒看見黃海出來,忍不住大聲叫道:「黃海?你在幹什麼?快出來吧!」
黃海在裏面回答說:「你也進來吧,裏面沒人--」
石燕也小心地走進工棚,看見裏面空蕩蕩的,東西都不在了,人也不在了,黃海正在石頭凳子下面、窗台上面、灶台後面到處摸,但除了一手一手的灰,什麼也沒摸到。她緊張地問:「是不是別人把『五花肉』抓起來了?」
「不知道。」
「可能『五花肉』拿了你的錢,又沒所謂底稿,就逃跑了?」
「但願如此。這可能是最好的設想了,如果她因為我的采訪出了什麼差錯,那我就終生負疚了--」
她安慰說:「肯定是她拿了你的錢跑掉了,你看她把東西都收了帶走了,如果是被人抓去了的話,肯定屋子裏會很亂--」
「你說得有道理,我們到附近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他們從「五花肉」住過的工棚裏出來,又走了好一會才看見有礦工住的地方。黃海找了一個礦工,問他知道不知道住在半山腰工棚裏的那個吳荷花的下落。
那礦工愣了半天才說:「噢,你說『五花肉』?那你就直接說『五花肉』嘛,說個什麼『吳荷花』,害得我想了好半天,我都沒聽說過她這個名字,就知道她叫『五花肉』。你要不說她住在半山腰裏,我還真猜不透你到底要找誰了。她不在那裏住了?那她還能去哪裏?」
「您知道不知道這裏有誰--知道她的下落的?」
那人眯縫起眼睛打量了黃海一陣,說:「你找她幹什麼?」
「我是報社的,找她有點重要的事--」
那人肅然起敬:「報社的?那是上面來的人呢。我帶你去找老劉吧,他肯定知道她的去處--」
他們在那礦工的帶領下找到老劉,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又瘦又幹,臉上的皺折裏全都是煤黑。老劉聽說他們在找「五花肉」,就抱怨說:「我也不知道她跑哪裏去了,這個刁婆娘,難怪叫我月頭就『上供』呢,肯定是早就打好主意賺我一票的了--」
老劉帶黃海去找了好幾個礦工,可能都是「五花肉」的「邊套」,但他們都不知道「五花肉」去了哪裏,大多數都說「五花肉」卷了他們的錢逃跑了,只有一個斜眼睛的小子不懷好意地說:「我說她肯定沒逃跑,她那賤X,少了人操,還睡得著覺?肯定是被礦警抓走了--」
黃海連忙追問:「你還知道些什麼?你有沒有看見礦警到這片來?」
斜眼說:「我看見了也不會告訴你,告訴你了,你寫在報紙上,我還有好果子吃?」
後來不論黃海怎麼盤問,甚至許願付錢,斜眼都不肯再說什麼了,只邪邪地笑著,唾沫四濺地說:「那個賤X,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她在這裏有那麼多人操她,日夜都舒服著呢,她舍得跑掉?」
黃海帶著石燕走訪了好些個在家休班的礦工,大家都說不知道「五花肉」去了哪裏,他們只好打道回府。等他們走回到火車站的時候,黃海已經是大汗淋淋,快要虛脫過去了。兩個人決定先去小餐館吃點什麼,然後再去坐公共汽車,不然的話,只怕是連車都擠不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