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委屈地向媽媽抱怨:「那兩個解放軍叔叔為什麼不提我?」
媽媽問清楚了是怎樣個提法,安慰她說:「你可千萬別讓他們那樣提你,那會把頭從脖子上扯下來的!」
她認為媽媽說的沒錯,因為爸爸曾經給她做過一個玩具娃娃,是用鐵絲和竹筒子做的,頭就是一節竹筒,上面用筆畫了眼睛鼻子,用根彈簧連在脖子上,玩具娃娃的頭可以轉前轉後,還可以低頭仰頭。她想象人的頭一定也是那樣連在脖子上的,如果使勁往上拔,可能真會把彈簧拔斷,把頭從脖子上扯下來。
她警告那些小朋友:「別讓解放軍叔叔提你們的脖子,那會把頭拔下來的!」
但那幾個小朋友都不怕:「你想別人提你,別人不提你,你才編出瞎話來哄我們。解放軍叔叔提過我,我的頭沒拔下來嗎。」
她雖然是真的害怕那兩個解放軍那樣提她的脖子,但人家從來沒要求提她脖子,使她感到很失落,肯定是那兩個人不喜歡她。
但軍代表就不同,軍代表如果跟她那群孩子玩,一定會把每個人都照顧到,不會把她拉下,有時還最先逗她玩,所以她不相信軍代表會說她爸爸是壞人。
那天回到家後,她問:「爸爸,別人說軍代表叫紅姐姐的爸爸去外調你,還說你是壞人,你相信不相信?」
她本來還想問「外吊」是不是像她想的那樣吊在一根高高的鐵絲上的,但爸爸很緊張地追問:「你聽誰說的?」
「紅姐姐說的。」
爸爸不追問她了,而是跟媽媽低聲說起話來,都是她不懂的話,但媽媽仍然說:「別說了,別說了,孩子在這裏,讓她聽到了不好,她會拿到外面去說的。」
她委屈地說:「我不會拿到外面說的。」
「你不會?你姥爺遊街的事,不是你在外面說的?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搞得我抬不起頭來。我給你交待了又交待,叫你別在外面亂說,你總是不聽。」
說到姥爺遊街的事,她就心虛了,因為她的確告訴過小朋友。但那是因為小朋友都纏著她講省城的事,而她已經把能講的都講完了,她怕一旦自己沒什麼可講,小朋友就會不理她,所以她才把姥爺遊街的事講出來。
她覺得媽媽說那話的口氣,是在責怪她,媽媽已經不喜歡她了,把她當成一個大嘴巴來防範,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挽回媽媽的愛,心裏非常不安,睡覺都睡得不踏實。
半夜,她被爸爸媽媽的說話聲搞醒了。她悄悄睜開眼,看見爸爸坐在床的另一頭,穿著一件破了洞的白汗衫,腿放在被子裏,但膝蓋卻豎著,把被子頂起一座高高的山。爸爸的頭埋在豎起的膝蓋上,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媽媽坐在她這一頭,也穿著破了洞的白汗衫,不過媽媽的白汗衫跟爸爸的不一樣,媽媽的是桃尖領,沒袖子,爸爸的是圓領,有半截袖子。那時幾乎每個人的爸爸媽媽都有這樣的白汗衫,聽說是最便宜的一種,沒破洞的時候可以穿出去,破了洞就只能在家裏穿,睡覺時穿。
媽媽說:「外調怕什麼?你那點兒問題,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爸爸沒有吭聲,仍舊唉聲歎氣的。
「是不是你家裏還有什麼問題?」
「我家裏的問題也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就是有個姨父去了台灣,其他沒什麼。」
媽媽狐疑地問:「是不是你還有什麼別的問題沒告訴過我?」
「沒有?我什麼都告訴你了。」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睡覺吧。」
爸爸長歎一口氣,說:「我就怕外調的人瞎說八道。」
媽媽堅定地說:「我不相信外調的人會瞎說八道,他們總得拿出材料來吧?材料總要組織上蓋章吧?」
爸爸仍然唉聲歎氣的。
一個「外吊」把父母嚇成這樣,小岑今也變得心虛了,見到紅姐姐,就沒以前那麼趾高氣昂了,因為紅姐姐的爸爸受學校信任,派出去「外吊」,而她的爸爸是被「外吊」的人,那就是天差地別呀!
爸爸似乎比她更怕紅姐姐的爸爸,自己長著腿,不敢去紅姐姐家打聽消息,而是有點鬼鬼祟祟地向她打聽:「今今,紅姐姐的爸爸回來沒有?」
「我不知道。」
「你上她家玩看沒看見她爸爸呢?」
「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