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剛到書店門口,正要往裏邁,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掌。回頭,竟是多時未謀面的易水寒:沈天涯說:「水寒,好久不見,你從哪裏冒了出來?」易水寒說:「剛從昌永回來,下午有空,到這裏來買了幾本書。」
沈天涯拿過易水寒的書,翻了翻,都是文物方面的,哪提得起興趣?旋即還給了他,說:「在昌永掏了幾坨金子?」易水寒把沈天涯拉到牆邊,低頭看看左右,神秘地說:「你不要到處亂說,我弄回一件寶貝。」
聽易水寒如此說,沈天涯就不想進書店了,問他道:「寶貝在哪裏?給我看看。」易水寒說:「在家裏。」沈天涯說:「你還住在市文化館吧?走,到你家裏去。」
沈天涯招了一部的士,兩人直奔文化館。
易水寒所說的寶貝是一方歙硯,為中國四大名硯之一,是易水寒這次從昌水縣紫霞寺一位老僧手中購得的。那是一方品相普通的黝黑的古硯,不少處已出現樹輪一樣的滲斑,硯邊有三顆金星,硯台內似有細砂閃爍,行話叫金銀暈光帶。奇的是硯的背面,競琢有,「天保定爾,亦孔之固,得之蘭溪天保山,摘經語銘之,香山居士琢」字樣,字體楷中帶行,蒼勁古雅,琢刀所至,既利落又飄逸。
香山居士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這是人所共知的。沈天涯暗想,如果這方歙硯實為白氏所琢,這就真是一件寶貝了,莫說價值連城,賣個二三十萬應該不在活下。可如今假冒偽劣也太多了,假煙假酒假藥假證假學曆假頭銜且不說它,連假爹假媽假處長假縣長假專員都有,這所謂的古硯還能有幾件是真品?沈天涯便對易水寒說:「你就不怕這是贗品?」易水寒說:「是不是贗品,暫時我也說不准,不過憑我這幾年的收藏經驗,這方歙硯不像是贗品,我正在搜集資料,准備好好考證一番。」
沈天涯將硯還到易水寒手上,說:「考證出來是白氏硯後,肯定能賣大價,中國人有見者有份的傳統,到時我也要來分贓喲,」易水寒說:「你也說得太難聽了,這也是贓嗎?是不是你在財政局分贓分多了?」
正說著話,沈天涯的手機脆脆地響了一聲。沈天涯說:「誰發短信來了。」去掏手機。一邊又說,「天天都要收到幾條短信,都是尋開心的?原先還有幾分新鮮感,多了就無所渭了。」易水寒說:「這是你們這些有錢又有閑的人太無聊了,生出的新花樣。」
一撳導航鍵,手機畫面上立即跳出幾句話來,沈天涯不覺笑了,說:「真是巧了,才提到分贓,這則短信上就有了一個贓字。」易水寒來了興趣,說:「是嗎?念給我聽聽。」沈天涯就念道:領導四怕:贓款被盜偉哥無效靠山年齡到街上警笛亂叫易水寒聽了,點頭道:「這則短信不錯。不僅節奏韻律有點宋詞和元令的遺風,其義也值得推敲玩味。」沈天涯知道,這個易水寒雖然沉湎古董太深,跟這個社會不太搭界.但他喜讀異書,什麼事情到了他這裏都會另當別論。就想聽聽他的高見,慫恿他繼續說下去。
易水寒就來了勁,說:「別看這只是四句明白如話的短語。其實涵蓋面還挺廣的。你看清了,第一句贓款被盜,代表錢;第二句偉哥無效,代表色;第三句靠山年齡到,代表權。這樣豈不是錢色權都齊了?從古至今,我們都離不開錢色權,隨便哪個都得過這人生三關,要不國人怎麼會有四詩風雅頌,三關錢色權的說法?」
沈天涯忍不住笑起來,指著易水寒說:「我只聽過四詩風雅頌,三光日月星一說,幾時又冒出了一個三關錢色權?」易水寒說:「老兄你這就差了,連馬列主義都在不斷創新,語言文字還能墨守成規?要知道,不創新就缺乏生命力。」沈天涯說:「我算服了你了。那第四句街上警笛亂叫呢?」
易水寒輕咳一聲,不慌不忙道:「第四句是最妙的,沒有這第四句,這則短信再好也還是顯得平淡,檔次上不去。」沈天涯說:「何以見得?」易水寒說:「你說警笛代表什麼?代表法。我們常說錢大,有錢能使鬼推磨;常說色大,色膽可包天;常說權大,權可傾朝野。可錢再大色再大權再大,能大得過法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啊。你想想,如果這個社會錢色權都比法大,那這個社會還能有救?所以說,法大是最重要的,我們的領導如果聽到警笛叫還曉得怕的話,說明這個社會除了錢色權,還有法和正義在。」
聽了易水寒這一番怪論,沈天涯歎道:「不久前我到市行政學院參加了一期青幹班學習.那些號稱教授的教員竟把活生生的形勢教育課講成了一杯白開水:行政學院歸市委組織部管,我有一位姓穀的同學在市委組織部當支二長,我去建一議,請你去行政學院做教授好了。」易水寒說:「你別挖苦我了,我這是信口開河,哪登得大雅之堂?」
兩人正說著,沈天涯的手機又響起了短信提示音。沈天涯又念道:群眾四怕:股票被套老婆跑掉米拋光菜打藥做好事成被告沈天涯念畢,易水寒叫好道:「這條也不錯,如今世風每況愈下,小民百姓不怕天不怕地,這四樣東西如果攤上了,還真惱火。我們文化館就有一位姓遊的文學專幹,一直沒搞出什麼名堂,窮得叮當響,後見一位美術專幹炒股發了小財,也借錢一頭撲進股市,結果一年下來,全部套牢,老婆一怒之下跟人跑了。恰好那幾天一個遠房親戚來城裏求他找工作,遊專幹二話不說,就帶著他上了街,跑了一個下午,工作沒影,只好先下館子解決肚子問題,等第二天再想辦法。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當晚兩人就上吐下瀉,嚴重脫水,癱在家裏,幸虧文化館的人發現得早,把他們弄進了醫院,一檢查。說是吃了拋光米和打了農藥的菜所致。這也就罷了,那位親戚從醫院出去後,一紙訴狀將他告上了法庭,理由是遊專幹不想給他找工作,串通飯店老板,要毒死他。」
沈天涯有些不相信易水寒說的這些,笑道:「你是編故事給這條短信找注腳吧?」易水寒說:。我有這個義務嗎?這個遊專幹就住在我隔壁單元二樓,你不信,現在我就帶你去問問他,看我是不是說的假話。「沈天涯說:」別辛苦你了,我信就是。「
話音沒落,又來了一則短信。沈天涯說:「今天不是短信節吧。」撳了導航鍵。也是巧了,又是四怕。沈天涯給易水寒念道:小官四怕:一怕領導來打牌,錢往外掏回不來二怕情人懷了孕,上班老婆來拼命三怕陪酒不能喝,領導面前難推托四怕靠山垮了台,一切白搭得重來沈天涯念完,易水寒笑道:「這一條也確切。」沈天涯說:「願再聞高見。」易水寒說:「一方面,小官衣食不愁,沒有群眾的四怕。另一方面,官不大,贓款贓物也不會多;官小年紀輕,腎功能健全;靠山垮了台還可投靠新主子,自然沒有領導的四怕。小官交道最多的是這三種人,最怕的也就是跟這三種人的關系處理不好,那就是領導、老婆和情人。」
沈天涯想想,覺得也不無道理。但他卻說:「你只說對一半,我卻沒有這四怕。」易水寒說:「你一個處級於部,算得上七品官了,介乎大官與小官之間,自然沒有四怕。但你有老婆吧?有情人和靠山吧?」沈天涯說:「老婆人人都有,情人和靠山可遇而不可求,怎能說有就有的?」易水寒說:「你又錯了,天上哪有現成的餡餅往下掉?你得去找啊,不找有自動送上門的?特別是權力,你得用點心,湖北的張二江不是寫了一本《下級學》麼?你先學會做下級,學通了,還有什麼可遇不可求的?小人不可一日無錢,君子不可一日無權,當了大官,有了大權.什麼都會不請自來,這叫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沈天涯說:「你也說得太輕巧了,這官位和權力是說學就學得來的?」
說著,沈天涯忽然感到無聊起來。他到易水寒這裏來,潛意識裏是想逃避一下讓他煩心的現實,不想兩人說著說著,又說到這些俗不可耐的話題上去了。沈天涯沉默片刻,看看手機畫面上的時間,快到五點半了,就說:「你看,不覺得就到了下班時間了。」易水寒說:「你不是把我這裏當成你的預算處吧?」沈天涯說:「不是預算處也該走了。」
抬了腿往外走去,不想快到門邊時,又來了一則短信。這回沈天涯沒有再去掏手機,卻向易水寒伸出了手,要和他握別。易水寒將沈天涯的手一擋,說:「少來這一套,我又不是你們官場中人。」沈天涯說:「誰規定只官場中人才能握手?」將手收了回去。
轉過身,正要去拉門閂,短信提示音又響了。沈天涯有些心煩,義有些心癢,忍不住把手機拿到手上,去撳導航鍵。
這一回畫畫止不再是打油詩,而是一條寫實性的消息。
沈天涯就癡在了門邊,反反複複將這條消息看了好幾遍,看得眉角上揚,眼睛泛出光來:易水寒有些奇怪,走過來,說:「什麼好消息?把你喜成這樣?」沈天涯說:「也沒什麼,一條小道消息。」易水寒說:「小道消息是最真實最准確的消息,給我看看。」把沈天涯的手機要了過去。只見畫面上寫著這麼幾個字:馬如龍得了腦溢血。
開始易水寒不明白沈天涯為什麼會為這幾個淺顯的字眼高興,把手機退還給沈天涯,說:「馬如龍是誰?」,沈天涯關掉短信,退到待機畫面,說:「你沒必要知道。」易水寒說:「你不說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沈天涯說:「那你猜猜。」易水寒說:「從你的表情看,我估計這個馬如龍不是你們的局長就是副局長。」沈天涯笑道:「你這人搞收藏真浪費了一個人才,告訴你吧,馬如龍是我的頂頭上司,預算處長。」
易水寒也笑了,一針見血道:「馬如龍是預算處長,你沈天涯是預算處副處長,現在預算處長馬如龍得了腦溢血,你這個預算處副處長不高興誰高興?」沈天涯說:「我大概還沒你說的這麼卑鄙吧?」易水寒說:「也不能說是卑鄙,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不是做了多年的預算處副處長和正處級副處長了麼?這次馬如龍出了意外,給你空出一個肥缺兒,你也媳婦熬成婆,該出息了。
這話說到了沈天涯的隱處。但沈天涯知道事情並非像易水寒說得這麼簡單,說道:「哪有你說得這麼容易?預算處還有一個徐少林,他比我有手段,何況預算處長人選是要市委主要領導點了頭才定得了的。」易水寒有些不相信.說:「預算處長不也是處長嗎?又不是市管幹部。」沈天涯說:「你不知道,預算處長比市管幹部還市管幹部。」易水寒說:「但不管怎麼說,這一下你至少有了進步的可能性了嘛。」
沈天涯沒再說什麼。他覺得這樣的事情放心裏想想還多少有點意思,說穿了就索然無味了。他打開門,就要往外走。不想易水寒卻在後面幽幽說道:「不過我還得提醒你一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沈天涯回頭望望易水寒.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易水寒笑笑道:「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日子?」沈天涯搖搖頭,說:「不知道。」易水寒說:「你走吧,不知道就算了。」沈天涯的胃口已經被吊了起來,仍站著不動,說:「你別氣我行不行?」
易水寒就一臉的無奈,說:「今天是四月一日。」沈天涯說:「我還不知道是四月一日?我還知道昨天是三月三十一日,明天是四月二日呢。」易水寒說:「你就別幽默了,好不?」沈天涯說:「誰幽默了?」
易水寒想不到沈天涯也有不開竅的時候,只好點破了說道:「今天是愚人節。」
「愚人節?」沈天涯終於明白了易水寒的意思,說:「你是說,這條短信是有人故意愚弄我的?」易水寒說:「也許吧。」沈天涯說:「愚弄就愚弄吧,馬如龍得不得腦溢血跟我沒太大的關系。」
話雖這麼說,沈天涯還是感到有些遺憾。馬如龍得了腦溢血.多少還可有些幻想,如果不是這回事,豈不完全斷了這個念頭?沈天涯又將這條短信調出來,倒要看看是哪裏發來的,不想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的號碼,既不是手機號碼,當然也不是座機電話號碼,座機電話號碼是發不出短信的:沈天涯想打電話過去罵對方幾句,也無從撥號,又想想既然是愚人節,人家只是開開玩笑,你這麼當真,豈不好笑?
但沈天涯的情緒怎麼也上不去了,恨恨地將手機關上了,他不願再看到有人把短信打到他的手機上來。
離開文化館後,沈天涯在街上徘徊起來,忽然不知該往哪裏去才好。他不想現在就回去,回去無非就是吃飯和睡覺。去哪位朋友或同事家串串門,正是下班後進屋做飯的時候,人家沒工夫陪你說話。沈天涯就在街頭亂轉。一轉就轉到了一家電影院門口,也不管是什麼片子,買了張票就進去了。那是一部言情片,沈天涯早就對這些愛呀恨呀的玩意兒失去了熱情,看了半個小時就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