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鄭父和費局長正在糾纏,那邊卓小梅把鄭玉蓉拉到偏僻處,從身上拿出一個紅包往她手上塞,說:「這是那次你和你母親留在我家裏的。」鄭玉蓉不肯接,一雙手忙往身後縮。卓小梅一把抓過她的手,說:「玉蓉你給我拿著,不然我要生氣了。」鄭玉蓉說:「卓園長您這不是讓我為難嗎?我爸媽會罵死我的。」卓小梅說:「再怎麼的,這個紅包我也不能收,不然以後我們還怎麼見面?」
鄭玉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稍稍猶豫,卓小梅就將紅包塞進她的口袋,迅速掉頭回到車旁,低頭鑽了進去。
回城的路上,幾個人自然很開心,有說有笑。費局長開著車,還說了好幾個段子。這些段子也不怎麼新鮮了,社會上已盛傳多時,但費局長是領導,大家也就裝作從沒聽過的樣子,很賣力地笑著。
笑過,於清萍說:「我沒有費局長這麼好的口才,不會說段子。但我是搞幼兒教育的,經常教孩子們算數,我出個算術題,看誰先算得出來。」小許說:「於老師你別出得太難,我們的智商可沒你高。」於清萍說:「當然不會太難。聽好了,六一兒童節快到了,老師給四個表現最優秀的孩子一人獎勵了一個汽球,問老師一共獎勵了幾個汽球?」
這是什麼算術題?三個人不知於清萍何意,都閉著嘴巴不吱聲。於清萍說:「這樣簡單的題目都算不出來?老師一共獎勵了四個汽球嘛。」小許說:「有你這樣出題的嗎?」於清萍說:「這可是我們教科書上的題目。我另外出一個吧。我們今天是四個人,上車前鄭父給了我們一人一只王八,問現在車上一共幾只王八?」小許說「這還用說,車上一共四只王八嘛。」費局長說:「小許你的算術學得蠻好,車上四個王八,不是四個人,你這是罵誰?」
幾個人都笑起來。
很快進了城,費局長將卓小梅和於清萍一直送到機關幼兒園門外。提著臘魚和王八下車後,兩人揮揮手,望著費局長的車開走了,才轉身進了門。卓小梅說:「清萍,今天若不是你,費局長也不會玩得這麼高興。」於清萍說:「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中午你和小許都走了,將我一個人留在火線上。」卓小梅說:「我不會虧待你的。說說你是怎麼將姓費的搞掂的?」於清萍說:「對付這樣的男人,小菜一碟嘛。」卓小梅說:「他還算講精神文明吧?」於清萍說:「他不講精神文明,還想物質文明一起講?你放心,我不會丟你的醜的。」
卓小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卻還是很高興。費局長總會有個什麼交代的。卓小梅在於清萍背上拍拍,說:「清萍,你是我的好姐妹。」
幾天後,小許給卓小梅打了一個電話,說費局長親自跑了趟改制辦,將原來報送的機關幼兒園的名字撤了下來,換上了市委機關醫務中心。也就是說機關幼兒園已被排除在改制範圍之外,可以放下心來了,如果沒有什麼特殊情況的話。
卓小梅籲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沒白跑那趟紅木村。忙感謝小許,說有空一定請他的客。小許說:「怎麼老讓卓園長請客呢,下次該我買單了。」卓小梅說:「要上級領導買單,這不顯得我卓小梅太不懂味了?」小許說:「我也要懂味嘛,卓園長說過要給我找女朋友的哩。」卓小梅笑道:「這麼說來,您買單我就不好阻攔了。」
要放電話時,卓小梅猛然想起小許剛才話裏「特殊情況」幾個字,又急忙對著話筒說道:「許科長,這事難道還會有什麼特殊情況的嗎?」小許沉吟片刻,說:「應該不會有特殊情況的。我也是進局裏後有了機關腔,說話習慣帶個尾巴,用領導的話說叫做留有餘地嘛。」
卓小梅暗想,但願小許那是機關腔。
打完電話,卓小梅回頭,發現蘇雪儀和曾副園長站在身後,兩人臉上都寫滿笑意。原來卓小梅跟小許說的話,她倆都聽到了。蘇雪儀說:「卓園長還是你有辦法,終於讓機關幼兒園免去了這一劫。」曾副園長也說:「這下可好了,只要機關幼兒園不被賣掉,我們手上的飯碗就是鐵的,不然我們幾十位姐妹到哪裏謀生去?」
卓小梅的情緒自然也挺不錯的,卻沒有她倆高昂,剛才小許順口說出來的「特殊情況」四個字還梗在心裏。不過她沒說出自己的擔憂,只是說:「這次機關幼兒園當然是逃掉了一劫,可改制是個大趨勢,下次能不能逃掉就難說了。」蘇雪儀說:「下次是下次,市裏三四百家事業單位,改制不是一天兩天就改得完的,下次也不知是三年還是五年之後的事了,我們管不了那麼長遠。」曾副園長附和道:「三五年之後我們還負不負責園裏的工作,誰也說不定。只要機關幼兒園不是在我們手上賣掉的,我們就心安理得,管不了那麼多了。」蘇雪儀說:「可不是麼,誰想做這沒出息的末代園長?」
「園長是個什麼角色,還末代?」卓小梅笑起來,又提醒兩位說:「這次於清萍也是有功勞的,我們可不能忘了她。」蘇雪儀說:「是不是發年終獎時多給她幾百?」卓小梅說:「錢倒是小事。我有一個想法,先跟你倆通個氣,園務會最後來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工會楊主席今年已經五十六歲,也該退二線休息了。我的意思是讓於清萍來接這個班吧,以後園裏有什麼事要她出面,也就名正言順了。」
兩人對讓於清萍做工會主席倒沒有什麼異議,只是擔心園裏保育員和後勤人員過剩,而能進班上課的老師本來就短缺,再把於清萍也抽出來,不是又少了一個老師?這一點卓小梅早就想到了,說:「這是過去的習慣做法,工會主席也搞什麼專職。其實工會主席除了不定期的工會活動,也就是職工加工資或評優評先時到人事部門跑跑手續,再沒有別的硬性工作,可以不脫產嘛。我的意思是讓於清萍做個兼職主席,同時留在班上繼續當老師。」蘇雪儀說:「給個虛名,她會同意嗎?」卓小梅說:「也不是虛名,課餘搞工會工作或到上面跑什麼手續,可適當造點補助。」
兩方面都能兼顧,當然是再理想不過的了。可兩位又提出來,如果楊主席不肯退二線,那又怎麼辦呢?卓小梅說:「維都市党政機關裏,這個年齡的男性公務員都已離崗休息,他憑什麼不肯退二線?何況幼兒園的工會主席又不像機關裏的領導,實權跟實惠掛鉤,失去位置就意味著失去種種好處。」曾副園長笑道:「與機關當然比不得,但園裏的工會主席多少還是有些事可做,有事可做就有辦法可想,比如工會搞活動需要開個餐,采購點小紀念品,跑人事局時得給有關科室打點什麼的,都可以從中搞點小動作,占點小便宜。」
曾副園長並沒冤枉楊主席,他確實是個這樣的角色,園裏職工對此也早有微辭,卓小梅身為一園之長更是再清楚不過。這其實也是卓小梅要讓楊主席退二線的重要原因之一。她說:「姓楊的工會主席也不是我們這一屆園領導任命的,起碼做了十來年了吧?有些事情我們也沒法追究。但要他退二線休息,市裏是有相關的政策依據的,他沒什麼話可說。今天先說到這裏吧,園務會形成決議後,由曾副園長跟他談,萬一談不通,我再出面。」
讓工會楊主席退下去,於清萍做工會兼職主席的事,三位園長有了初步意見,也就是基本定了下來,開園務會只是走走過場而已,不必贅敘。
且說職工們聽說幼兒園不會改制出賣了,一個個都激動不已,奔走相告。大家那陰沉了幾個星期的臉色一下子雲開霧散,乾坤朗朗了。有些職工還不太放心,又紛紛跑到園長室來問卓小梅,證實是否確是這麼回事。那些正當班的教師和保育員一時離不開教室,就拿著手機給卓小梅打電話,卓小梅親口作了答複,她們才算放了心。好幾天園裏都是一派喜氣,過節一般。畢竟是牽涉到手中飯碗的大事情,誰能不在乎?
也是趁著高興,卓小梅給寧蓓蓓打了電話,想跟她商量鄭玉蓉什麼時候到她那裏去。寧蓓蓓倒很幹脆,卓小梅還沒來得及說出鄭玉蓉的名字,她就主動提出這幾天有空,正好跟鄭玉蓉見面。
「不過還有一個條件。」寧蓓蓓補充道。
卓小梅也不知她要耍什麼花招,說:「給你推薦人才,我都沒說什麼,你倒先提起條件來了。」寧蓓蓓說:「這條件不高,你親自送鄭玉蓉來見我。」卓小梅知道寧蓓蓓有什麼話要說,笑道:「我不送她去你那裏,讓你們見面時學地下工作者,說口令,對暗號?」
卓小梅當即通知了鄭玉蓉。
第二天鄭玉蓉早早就到了機關幼兒園,卓小梅放下別的事情,陪她趕到蓓蓓幼兒園。寧蓓蓓對鄭玉蓉的外在條件很滿意,又讓她彈了幾支鋼琴曲,跳了兩個曲子,還畫了幅水彩畫,見各方面功底都挺不錯,覺得是塊做幼師的好料子,轉而對卓小梅說:「如果機關幼兒園是你卓大園長自己辦的,小鄭這樣的人才,你大概不會往我這裏送了。」
卓小梅歎口氣,說:「有什麼辦法呢,體制問題嘛。」寧蓓蓓說:「那你幹脆辭掉公家的幼兒園,到我這裏來,我讓賢,你來做這個園長。」卓小梅說:「我可沒這個野心。」寧蓓蓓說:「你沒這個野心,可有人有這個野心,說早想辭掉我這個園長,把你挖過來。」卓小梅說:「你占著股份,而且蓓蓓幼兒園的名字都是你的大名,誰辭得了你?」
說著話,三個人進了園長辦公室。寧蓓蓓給鄭玉蓉定了工資標准,頭三個月屬於試用期,每月底薪四百五十元,其他補助和各項獎勵,根據考核能達到三百多元,共計可拿到七百多元,三個月後視工作能力和專業特長,底薪將增到五百五甚至六百,這樣加上附加工資,可拿到八九百的樣子。
在維都市這個經濟落後地區,這個待遇已經相當不錯了。卓小梅對鄭玉蓉說:「寧園長給你開的這個價確實算高的了,就是機關幼兒園裏的正式職工,也不見得人人都能達到這個水平。」鄭玉蓉自然也很滿意,說:「感謝卓園長的舉薦!」卓小梅說:「你感謝我幹什麼?感謝寧園長啊。」鄭玉蓉說:「感謝寧園長看得起我。」
寧蓓蓓看著鄭玉蓉,臉色變得有些認真,說:「我看不看得起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今後的工作。工作上去了,待遇只會越來越好,上不去卻不是這麼回事了。」
鄭玉蓉點著頭,連聲諾諾。
寧蓓蓓當即給園長助理打了個電話,說有事吩咐。園長助理很快趕了來,竟然是個五大三粗的青年男子。寧蓓蓓把鄭玉蓉交給他,要他安排好她的生活和住宿。園長助理將鄭玉蓉的行李提到手上,說聲「跟我走吧」,出了園長辦。鄭玉蓉謝過寧蓓蓓,又跟卓小梅揚揚手,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轉身向門口走去。
卓小梅看出鄭玉蓉似有話說,忙跟出去,說:「玉蓉,你在這裏好好幹吧,寧園長會器重你的。」鄭玉蓉眼裏閃動著淚光,說了句「卓園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便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卓小梅在鄭玉蓉背上拍了拍,說:「那就好。我有空會來看你的,你有事沒事常跟我聯系,啊?」鄭玉蓉只是點頭,抹一把眼淚,向園長助理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