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反應讓韓述有些失望,但也是意料中事。倒是韓母微抬著下巴回憶了起來,「你說的是那個有一個女兒跟你差不多大,後來又超生了一個兒子,違反計劃生育的規定,被單位開除的那個謝司機吧。」女人對這種事情大概天生印象更為深刻,「他都被市院開除,肯定不住原來的地方了,再說,那些老房子不是都拆了嘛?」
「現在到處都在拆遷搞建設,我看啊,大多是沒有規劃的亂拆亂建,浪費納稅人的錢,沒有多少是有意義的。」韓院長接口,話題也轉開了去,「最近倒是聽說以前老房子後面烈士陵園也要搬遷了,這個倒是還有些道理,那裏也荒廢了太久,是改換個更清淨的地方讓烈士們安息了。」
「烈士陵園也搬遷?那麼說,那些台階什麼的統統要挖掉?」韓述終於吃不下了。
「怎麼,你對這件事有看法?我不記得你什麼時候對那些革命先烈有那麼深刻的感情。」韓院長對兒子突如其來的異樣感到有些奇怪。
韓述對母親說,「媽,你看,我爸也不像你說的那麼沒有幽默感嘛。」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沙發上看了好一會的電視,韓述也從父親那得知,烈士陵園搬遷的事聽說也是剛定出方案,等到真正實施估計還有一年半載。時鐘指向十點,韓述向父母告辭。韓母依依不舍,抱怨他為什麼不能幹脆搬回來住,老頭子貌似毫不掛心地繼續悠然自得地喝茶,兒子走到了玄關處,才叮囑了一句,「我說的話你不要當成耳邊風,年輕人,做什麼事都要踏實,工作如此,生活也是如此。好好找個媳婦,別再胡鬧給我臉上抹黑。」
「這話您都說了多少遍了,我也一再重申我對這件事很認真,一定會把您兒媳婦帶回來溜溜。」韓述笑著換鞋。
韓院長看向兒子,「別光嘴上說得好聽,也是,時代不同了,我說的你未必絕對是對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女朋友一個一個地換,根本就不知道愛是個什麼東西。」
韓述對母親做了個抖雞皮疙瘩的小動作,被母親在頭上敲了一下。他正式道過了再見,也說好了下次回來吃飯的時間,便獨自驅車會自己住的地方。
一路上,他吹著夜風,忽然想起老頭子最後那句莫名肉麻的問話,韓院長這幾年頗有九斤老太的遺風,總愛抱怨一代不如一代,韓述雖不服,但是他居然發現自己對於這個問題真的沒有答案。他並不是個感情白癡,從大學時代開始,也正正式式地跟好幾個女孩子共譜戀情,贊賞喜歡的對象也不是從來沒有,可是,「愛」是多麼深奧複雜的詞匯。
回到家,韓述想起自己應該給抱病的朱小北打一個電話。接通之後,她的聲音絲毫沒有病人的虛弱。
「好一點了沒有?」韓述還是問道。
朱小北也不答是或者否,只是哈哈一笑,末了,又認真補充了一句,「今天不好意思啊,韓述。」
韓述哪裏生她的氣,反正也沒事,就攤在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聊。說到晚上跟老頭子吃飯的有趣之處,韓述忽然問了一句,「哎,朱小北,我問你啊,你說什麼是愛?」
「不用聊這麼高深的問題吧?」朱小北打了個哈哈。
韓述說:「你不是博士嗎?快,給我個有學問一點的答案。」
其實他也沒指望從學機械的朱小北那裏得到什麼答案,只是想從朱小北的一句「不知道」裏證明並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搞不懂這個問題,而是韓院長的這個問話大多數正常人都答不出來。
誰知道朱小北在電話那頭有模有樣地沉默了一會,吐出一句高深莫測的對白,「我覺得吧,愛就是你不舍得丟棄的痛苦。」
愛是你不舍得丟棄的痛苦……韓述在怔怔地複述了一遍這句話,還沒體會出什麼,朱小北已經大笑了起來,「被唬住了吧,別以為我就沒有一兩句格言,手抄本裏類似的多著呢,下次再給你找兩條。」
韓述跟她嘻嘻哈哈地瞎扯了半個小時才收線。
他想,他真的被朱小北莫名其妙的一鳴驚人唬住了。洗澡的時候,他居然又想起了她的這句話。
痛感是人類自我保護的最後一道屏障,趨利避害是天生的本能,真的有讓人舍不得丟棄的痛苦嗎?
他也有丟不掉的痛苦,他獨一無二的回憶的汙點,最深的夜裏內心難以獲得寧靜的根源。可他不認為那是愛。
小北,找個好人嫁了吧。
第六章 生命在於靜止
韓述重感冒了。朱小北為了那天臨陣脫逃的事實感到深深的愧疚,特意打電話請他吃飯表示歉意,這才從他濃重的鼻音中發覺到這件事。
那時韓述已經請了一天病假在家,朱小北見他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便良心大發現地提出要冒著被傳染的危險到他的住處探望。韓述在那邊咳嗽了一陣,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韓述住的地方離他工作的地方很近,朱小北雖然沒有上去過,但她聽說過那個受到廣大小布爾喬亞情調分子熱烈追捧的樓盤。小北認為這個地方倒是很符合韓述這個人的審美惡趣味,頭發絲裏都恨不得雕一支水仙。換做是她,才不會用這個價格去買一個黃金地段鴿子籠似的地方,有這個錢,還不如在農村買塊地,養惡狗,蓄刁奴。
坐電梯上了頂樓,不需按門牌尋找,朱小北已經從虛掩的一扇門裏聽到了韓述的輕咳聲,她心裏嘀咕著,「這家夥門都不關」。嘴上大聲叫了句,「韓述,我可要進去啦。」
她推開門,韓述已經走到了門邊,家常打扮,還是整齊得過分,只不過鼻尖微紅,平日裏帶笑的一雙眼睛裏有不少血絲,眼眶微陷,看來果然是病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