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資格跟我提向迤。」向遠一字一頓地說。
「我也不想提他,可我天天一閉上眼就看得見他。那天我只是跟他開個玩笑,裝成溺水的樣子喊救命。我怎麼想得到他會真的跳下來,怎麼想得到他的腳會抽筋?我想去救他,可是水忽然變得很冷,我很害怕,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沉下去,連伸出來的手都不見了。我們都嚇呆了,鄒昀也嚇呆了,這主意原本也有他一份,看著向迤跳下水的時候他還在背後偷笑,可最後只會哭……向遠,你以為向迤死了我不難過嗎,他跟我從存在那一秒就在一起,我願意代他去死,我死了,他活了,你就高興了,可是現在我沒辦法,沒辦法,你知道嗎?」
向遠聽得像出了神,向遙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仿佛跟她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只有一些聲音似遠似近地透過來,「我心裏也很痛,很痛,你知道嗎,你知道痛嗎……」
痛嗎?痛嗎!
她忽然起身給了向遙一個耳光,然後身邊的一切才安靜了下來。
「你說你痛,問我知不知道。我告訴你,我不知道!就像這一巴掌打在你身上,你很痛吧,嘖嘖,半邊臉都紅了,可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真的,痛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感同身受,你覺得自己心肝都撕得血淋淋的,腸都鉸斷了,其實別人一丁點都體會不到,看你表情恐怖,同情一會,接著該舒服還得舒服,該高興還得高興,因為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們的心我們的肉長在各人自己身上,酸甜苦辣,自己嘗的味道只有自己明白。別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別要求別人懂你的感受,叫得再大聲也白費工夫,不怪別人冷血,怪你自己沒防備。」
向遠說完,看著向遙打了個寒顫,她接過向遙手裏的杯,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破裂聲在夜晚令人聞之驚心,向遠的聲音卻平靜無瀾,「你再這樣下去,就像這杯子一樣,摔爛了,掃掃就該扔了,別人卻都還是好好的。你最好記住我的話。」
她朝房間走去,移動腳步的時候發現腰都直不起來,向遙動了動,像是想去扶她,卻沒敢走過去,只知道喃喃地問,「你腰怎麼了。」
向遠冷笑了一聲,「看見了吧,腰疼的是我,你會有感覺嗎?」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這天晚上她說了太多的話,有些話是早想說的,有些話是不該說的,可她都說了。說出來之後,她竟然感覺比之前任何一天要輕松,那番話也許不止是對向遙一個人說的。
關上門之前,她叫了一聲仍在發呆的向遙,「把地板掃掃,收拾好東西,做好轉學的准備。」
第二十二章
葉騫澤教書育人的夢想最終也沒能順利實現,他拗不過父親的固執,也拗不過自己心中身為長子的責任感,盡管對經商從無興趣,葉靈病情稍穩定一點之後,他還是回江源上了班,作為葉秉林的助理,開始學習著打理父親闖下來的事業。
向遠在畢業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向遙轉學,新的學校選在G市的一所全日制寄宿中學,向遙沒有城市戶口,轉學頗費一些周章,向遠大學幾年的小小積蓄幾乎耗盡,其中葉秉林也沒少幫忙。
向遠深知這幾年得益於葉家甚多,沒有葉秉林,這一路她必然沒能走得如此順利。臨近畢業之即,她不是沒有想過今後進入江源,為葉叔叔的事業出把力,葉秉林也不止一次提過讓她離開學校後直接到江源財務部報到。可是隨著畢業的時間越來越逼近,葉秉林眉頭越來越深鎖,原本以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卻一拖再拖,好幾次他看著向遠,似乎都是心裏有事難以訴諸於口。終於有一天他把向遠叫到家裏吃飯,單獨跟她談了談今後就業的問題。
他說:「向遠,葉叔叔一直看好你,你學的是財會,但是以你的機靈,何必去做一個小小的財務,要不這樣,你學校的手續辦清楚了,直接到江源來,葉叔叔給你安排一個好崗位,正好人事部需要一個勞資統計,你先做著,慢慢熟悉一下企業的環境,以後一定會有發展的……要不,就到董事長辦公室做我的助理,和騫澤一樣幫幫我的忙?」
葉秉林的話說得很謹慎,向遠心裏頓時明鏡似的,不用費心思去猜,一定是葉叔叔在把她往財務部安排的時候遇到了阻力,而這阻力來自於什麼,大家心知肚明。即使公司是屬於葉秉林的,他在江源有完全的話事權,但很多時候,他不得不從全局出發去均衡考慮,不說別的,財務總監葉秉文是他的親弟弟,而向遠只是個值得欣賞的小朋友,再看重,也是外人,他會不遺餘力為她考慮就業的安排,卻不至於因為她而跟弟弟葉秉文過不去。
說實話,向遠選擇財會專業完全出於她對數字及賬目天生的好感,至於畢業後是否一定要去做一名會計師,她並不執著,所以原本去哪個部門對於她來說都不是個大問題,然而葉秉林此時的猶豫卻提醒了她一件事,她原以為自己進入江源是報答葉家,可從現在看來,她也許是在給別人添麻煩,葉叔叔越是想盡辦法給她一個好的安置,她就越體會到這一點。做個勞資統計員,憑著葉家的關系進入江源,想必是輕松又順利的一份工作,做葉叔叔的助理,也許更是威風,不過江源雖不錯,她向遠要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也並不是一件難事,明知道江源有人不歡迎她,她又不是不能自食其力,何苦給別人添麻煩?
所以向遠對葉秉林說:「對不起,葉叔叔,我打算在外邊找工作。」
「胡鬧。」葉秉林說,「放著現成的工作不幹,你去外邊找工作,是看不上江源還是跟葉叔叔見外。」
向遠笑道:「說實話,有葉叔叔您在,我進到江源就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求之不得的事情,不過我就是怕太安逸了,想趁年紀不大,在外面見見世面,今後要是碰壁了,說不定還得灰頭土臉地求您給我安排個地方呢。」
葉秉林也不糊塗,他知道向遠的意思,她雖年輕,卻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既然說出了這番話,心裏想必已有了決定,她這樣的人,就算出去闖,又能吃虧到哪裏去,他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只不過遺憾罷了。他歎了口氣:「你說的也對,趁年輕多闖闖是好的,葉叔叔要是攔住你的話就是不近人情了,不過我老了,騫澤也不知道是不是個做生意的料……」
向遠會意,「葉叔叔您年輕著呢,三個葉騫澤都比不上您,不過要是那一天有用得上的地方,就算是給您擦桌子掃地,只要一句話,我沒有不回來的道理。」
「你這孩子就是會說話。」葉秉林笑了起來,隨即又和藹地拍了拍向遠的肩,「既然想好了,就去吧,需不需要我給你介紹幾個老朋友的公司。」
「需要的時候我一定會跟您開口的。」
向遠從葉秉林的書法走出來,葉昀就等在走道一旁,看見她就跟上去問:「向遠姐,你什麼時候搬過來?」
這還是向遠從老鄉回來之後第一次單獨跟葉昀打照面,她克制住翻湧而上的異樣感覺,淡淡說道:「搬?誰說我要搬?」
「你到我爸公司上班,他不給你提供宿舍?阿姨都說你會搬過來。」
「你代我謝謝阿姨。」向遠說,「我大概不會到江源上班。」
「為什麼?」葉昀頓時又驚訝又失望。
向遠朝樓下走:「沒有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