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天天都在這樣的噩夢中哭著醒來。周然推醒她,把她像小孩子一樣摟在懷裏,輕輕拍著她,哄她重新入睡。
她是那種醒來就不容易再入睡的人,翻來覆去難再成眠,害周然也睡不著。
那時的周然很有耐心。如果是冬天,他會把兩人一起裹進厚被子裏,給她講催眠故事,而他的聲音本身也催眠,她不知何時就又睡著了。
如果是夏天,周然會抱著她到陽台上,教她辨認天上的星座。這之於她也是一件很催眠的事,她看不了多久就又困了。
她還記得有一回,第二日是周末,周然索性不睡,帶著她去了小區外面的花園,捉回許多螢火蟲。
周然其實不太會哄女人,當以前他肯哄她的時候,用的也是哄孩子的方式。那時曉維就想,周然一定會是個很好的父親。
她將這樣不合時宜的回憶擠出腦海。
難道果真應了老人們所講,當要與一個人分別時,才會記得那人的好。這麼多年,她與周然的關系形同雞肋,早已記不得對方的任何好處。
但是,曉維想,如果當年沒出意外,如果那個孩子能夠順利出生,是不是一切都會是另一個樣子,無論她,周然,還有他們如今的生活?
那時,年輕的曉維,無論生理還是心理,都沒有做好當母親的准備。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地去適應,去改變。
她在床頭堆滿了孕嬰雜志,她摒棄了一切不良習慣。本來就挑食的她,因為孕吐連水都難喝下,但她含著淚一口口吞著那些她平時碰都不碰的綠色葉子。
周然也在努力地適應。
因為曉維的妊娠反應很厲害,聞不得油煙味,周然每天回家系著圍裙做飯。他在看專業書籍的同時也研究孕婦食譜。
有一次他晚上有應酬,因為對方客戶飛機延遲兩小時,其他同事索性在飯店打牌,而他匆匆趕回家中替曉維做好了飯,又趕回飯店。
那時候,他們是真實心意地期待著那個小生命的到來。
曉維沒想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它,全心全意地等待它的時候,它會那樣消失。
那一年,公司實驗室裏發生化學品泄露事故。那天實驗室裏裏只有兩位實習生與一位大病初愈並且即將退休的老人。她為了避免給公司造成重大損失,在人員疏散後又跑了回去,並受了一點點輕傷。
若是正常人,不會有大礙,可她是孕婦。
醫生說:「這個孩子最好不要留下。你們還年輕,以後有機會。」
胎兒已經六個月,只能做引產手術。
手術結束,醫生面無表情地讓家屬確認。
她掙紮著想看她的孩子一眼時,周然捂住她的眼。
曉維哭得很傷心。那個小生命就像惡作劇小精靈,改變了她未來的一切後,卻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
曉維的睡眠就是從那時起變差。她的身體和精神都漸漸虛弱。
知情人說:「哎,她懷孕懷得那麼辛苦,本以為馬上就熬到頭了。六個月,再多一個月孩子就能活了。這事對她打擊實在太大了。」
曉維那時極切地渴望再懷一個孩子。她纏著周然,賴著周然。
但是直到一年半以後,她才再次懷孕。這次曉維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到了第八周,其實那天她只不過踮著腳伸手去拿櫃子上放在高處的一個試劑瓶,落腳時她重心不穩,腰抻了一下。
只因為這麼小小的一個事件,幾小時後,她又一次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曉維的精神崩潰了。她噩夢連連,夜夜在夢中哭泣。她的夢總是與實驗室有關,與孩子有關。
周然說:「辭職吧,好好休息一陣子。」
她聽從他的安排,辭職在家,每日看書上網聽音樂,養花養魚,收拾房間,做飯,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