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壞了。」司機無可奈何地說,「好像是電瓶沒電了。」
「要不,主任就坐我的車吧。」聶宇晟說,「太熱了。」
方主任看了他一眼,似乎未置可否。聶宇晟說:「正好我還有兩個問題,想請教您,是關於三十五床的病人。」方主任雖然氣還沒消,可是他從來不當著行政人員或者病人的面給聶宇晟難堪。這大約也是一種護短。有時候當著一屋子醫生的面把聶宇晟罵得狗血淋頭,可是只要有護士或其他行政人員進來,他就立刻收聲。
所以方主任帶的幾個博士生總開玩笑說聶宇晟其實才像是方主任的關門弟子,因為他挨罵最多。方主任曾經對自己的學生說過:「罵你們是為了你們好,當著專業人士罵你們,更是為了你們好。有外人在,就不說了,外行人不懂行,你們當醫生的,在病人面前應該有自己的威嚴。」
現在當著司機的面,方主任當然不會駁他的面子。
聶宇晟開的是一部別克,在年輕醫生裏頭,不算好也不算壞。方主任最開始挺不待見他,說年紀輕輕剛參加工作就買車,是公子哥脾氣。後來時間久了,才知道聶宇晟根本不用家裏的錢,他在美國上學的時候就開始炒股票做期貨,而且收益還不錯。
聶宇晟把冷氣開到最大,方主任這才跟他說了一句話:「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嗎?」
「知道。」聶宇晟過年的時候還被方主任叫到家裏去吃飯,因為排值班的時候,聶宇晟主動要求值大年三十的夜班。方主任雖然嘴上不說,點滴事情卻都看在眼裏,第二天就叫他去自己家吃飯。方主任以身作則,每次值班都是排大年初一。方主任的太太在市圖書館工作,知書達理又非常賢惠,老早就在家聽方主任誇過聶宇晟無數次,所以也把他當成自己子侄一樣,燒了一桌子菜款待他。方主任很少在自己家招待同事,所以科室的同事們都老講笑話,說方主任真心疼聶宇晟,可惜主任沒有女兒,不然一定會把女兒嫁給聶宇晟的。
聶宇晟一邊開車,一邊向方主任請教三十五床的病人的治療方案,有兩處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方主任在專業上一直非常嚴謹,很仔細地講給他聽。說到最後,方主任才說:「下午罵你,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
「國外的那些公司,哪有那麼好心,拿出那麼多錢來貼補病人,還不是想我們用他們的器材。」
「我明白。」
「你年紀輕,如果這個項目你力主贊成,將來出了任何問題,責任都是你的。醫院裏頭人事關系複雜,我是不想你犯錯誤。」
這次聶宇晟停頓了片刻,才說:「謝謝主任。」
「我在醫院幾十年了,教過無數學生,帶出來一堆徒弟。如今年紀大了,膽子卻越來越小了。」方主任有點唏噓,「我也知道,有時候,明明是想救人,可是反倒會害了人。」
聶宇晟有點不安,他很少看到方主任的這一面,在科室裏,尤其在專業問題上,他總是強悍甚至霸道的。年輕的醫生都怕他,連院長都讓著他三分。
等紅燈的時候,方主任說:「這樣,你把那個公司的項目,做個風險評估。到時候,我交給業務副院長看看。」
聶宇晟非常意外,回過頭來:「主任……」
「其實你的話也有道理。」方主任似乎有一絲疲憊,「醫者父母心,身為父母,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肯定會去嘗試。我們給病人機會,總比不給病人機會要好。」
下車的時候,方主任說:「我兩個兒子,都不肯學醫。所以……」他拍了拍聶宇晟的肩膀,卻沒有再說什麼。
雖然方主任同意考慮引進這個項目,聶宇晟卻總覺得高興不起來。對他而言,這個項目只是一個備選的方案。國內醫療保障並不完善,雖然國外的也好不到哪裏去。不論在哪裏,永遠都有人看不起病,何況涉及到他們心胸外科的,一般都是複雜的大手術。那些醫藥費,足以拖垮一個不富裕的家庭。
成熟的手術方案永遠是首選,而像這種新式的器材,在臨床案例不多的情況下,自然是越少用越好。他埋頭幾天翻譯資料,整理齊全了才交給方主任。資料交上去了,卻又似乎有點後悔,只是欲語又止。
方主任倒似乎很了解他,說:「放心吧,醫院真要決定引進,肯定有整個專家組論證,不會輕率決定的。」
聶宇晟從主任的辦公室出來,想了想去病房轉一圈,這也是他的工作習慣。如果是上白班,除了早上查房之外,每天差不多固定的時候,他會去病房看看。早上查房的時候人多嘴雜,有些細節不見得能留意到。等大查房結束後再抽時間去病房,可以更仔細地跟病人交流。
今天他到病房的時間比較早,正好撞上探視時間。所以各個病房裏頭都比平時熱鬧,差不多都有訪客。聶宇晟走到七號病房門口,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回頭一看,原來是舒琴。
她手裏捧著一束花,笑吟吟地看著他。
聶宇晟以為她是來探視病人的,於是說:「你那位同事轉到十六號病房去了,那裏條件更好一點兒。」
因為剛開始為了住院,他曾經跟方主任撒謊說那病人是自己的親戚,沒想到方主任還真的特別關照,不僅打招呼讓提前入院,而且等雙人病房一空出來,立刻讓人把那病人給轉進去了。舒琴說:「我知道,我去看過他了。」把手裏的花遞給他,「送你的,白衣天使。」
聶宇晟怔了一下,才接過去:「謝謝。」
「謝謝你才是真的,聽說你親自主刀,手術結果讓人非常滿意。」
「心髒搭橋只是小手術,也沒什麼。」
舒琴笑出聲來:「好了,聶大醫生,知道你技術精湛,心髒搭橋對你而言都只是個小手術。可是我是受人之托,我們副總的家人,還有我們董事長,一定要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