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吃著炒蛤蜊,拆第二份報告,圖表樣子差不多,鑒定結論是標本A與標本B沒有生物學親緣關系。
我夾了一筷子冬瓜炒海米,拆第三份報告,最後的鑒定結論依然是沒有親緣關系。
我一邊流淚一邊喝排骨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哭得稀裏嘩啦,不可抑制。
我搭火車回家去,帶著那三份報告。我誰也沒告訴,就約了程子慧見面。我把那三份報告扔在她面前,然後她的反應還挺驚訝的。
她問:「這是什麼?」
「我和蘇嘯林的DNA鑒定結果。」
她愣了幾秒鐘,最後臉上浮起一縷嘲諷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恭喜啊!你們有情人可以終成眷屬。」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我注視著她的眼睛:「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害怕,我想,是因為你不喜歡我,而我又和程子良在一起。你是他姐姐,所以我怕你。但後來我跟程子良分手了,每次見到你,我仍舊害怕我心裏覺得很奇怪,一直不明白自己在怕什麼。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這種怕就像是見到了響尾蛇的那種怕。一看到它我就潛意識裏知道有巨大的危險,所以不寒而栗。」我一字一頓地問她,「程子慧。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
「誰害你了?」程子慧若無其事,「我為什麼要害你?」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我說,「蘇嘯林告訴我,他做過親子鑒定,結果是我是他的女兒,我很好奇,誰將虛假的DNA鑒定結果給了他。現在我手上有三份報告,蘇嘯林如果不信的話,還可以親自去做第四份。」我將「親自」兩個字咬得很重,我問,「蘇太太,你有權有勢,我是鬥不過的,可是你的丈夫,看上去也不像個糊塗人,對於你敢這樣欺騙他,你覺得他會有什麼想法?」
程子慧咬緊了牙齒,她的聲音發冷:「你竟然敢威脅我!」
我說:「不管你從前想要做什麼,現在都離我遠一點兒!離蘇悅生遠一點兒!」
程子慧慢慢地微笑起來,她說:「你以為你拿著報告就能威脅我?我告訴你,蘇嘯林也拿我沒辦法,他頂多發一頓脾氣,絕不會為了你這外人將我怎麼樣。反倒是你媽媽還躺在醫院裏,我隨時隨地,能讓人撤了她的維生系統。」
我說:「你敢!」
程子慧露出迷人的微笑:「你還不知道吧,為什麼我這麼討厭你?因為你實在是太惹人討厭了。子良竟然迷戀你這樣的女人,你壓根就配不上他。」
我冷笑:「你真是愛你的弟弟。」
「不啊,告訴你實話也無妨。子良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他是我的兒子,我十八歲就生了他,當時蘇嘯林的原配還沒有死,我父母和我迫不得已,只好說子良是我的弟弟,再後來我雖然嫁給蘇嘯林,也不好改口了。但是蘇悅生一直討厭我,他覺得是我氣死了他母親,因此他對我百般刁難。他不知道他越是對我刻薄,蘇嘯林越是會覺得虧欠了我,虧欠了子良。這麼多年,連蘇悅生都沒能拿我怎麼樣,你以為你拿著所謂的把柄,就能威脅到我?我告訴你,沒有用!蘇悅生是他蘇嘯林的兒子,子良也是他兒子,蘇悅生什麼都有,所以他欠子良的,他不會因為你的緣故,將我或子良怎麼樣,你別做夢了,當初我慫恿你和蘇悅生在一起,不過就是想要看如今的好戲!那時候我還以為你真是蘇家女兒,所以我不惜一切要拆散你和子良,但後來我想明白了,我拆散你和子良,為什麼不將你和蘇悅生拉到一塊兒呢?首先子良會對你徹底失望,然後等蘇悅生發現你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那才真是有好戲看呢!哈哈哈!你看現在,他立刻不就甩了你?你以為蘇悅生當初為什麼看上你?還不是因為你是子良的女朋友!他處處跟子良做對,總是想搶他的東西,什麼都要搶,那就讓他搶好了!現在終於自食苦果了吧?!你以為蘇悅生是真的喜歡你?我告訴你,別做夢了!他就是習慣了搶子良的東西而已,現在他不就乖乖回陸敏身邊去了你還在為他要死要活,還想著要破鏡重圓,他卻早就有別的念頭了!想要一段愛情很簡單,想要毀掉一段愛情就更簡單了。你以為什麼東西牢不可破?你以為生個孩子能拴住他?真是幼稚啊!男人就是男人,你把感情當一切,他卻早就轉頭忘記你。你就乖乖地找個最陰暗的角落待著,不要癡心妄想了。」
我十分震驚地看著她,我沒想到事實這樣齷齪,簡直肮髒的令人作嘔。尤其她那樣的心思,真是惡毒的令人覺得渾身發冷,可是她說蘇悅生的那些話,我一丁點兒也不相信,不不,我是寧願自己一丁點兒也沒有聽見。我說:「我才不會待在陰暗的角落裏,倒是你這樣的人,會一輩子待在最陰暗的角落裏,見不得光,過著最肮髒的生活!」
她哈哈大笑,簡直像個瘋子一樣。她說:「就憑你也來教訓我?蘇悅生教訓我,不過仗著他是蘇嘯林的兒子,我忍氣吞聲,好容易熬到今天,他占據了子良應該有的一切,一切!」她歇斯底裏,「我不會再讓他奪走屬於子良的任何東西!所有的一切我都會讓他還回來!」
我起初只是以為她有病,現在覺得她可能是真的瘋了。我迅速地離開,拿著那三份鑒定報告,我決定去找蘇悅生。
回家的路漫長而遙遠,可是還是踏上了回家的路。熟悉的街景從車窗邊掠過,就像電影鏡頭一樣悠遠虛幻,可是還怕什麼呢,如果需要與全世界為敵,但只要我愛的人站在我這邊,我就再不懼怕。
到蘇悅生的別墅外邊的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我拿出鑰匙打開房門,屋子裏靜悄悄的,一點光都沒有,我突然想起蘇嘯林的話,他說蘇悅生滿世界亂走,也許他不在家裏,也許他壓根就不在國內。
我的心裏忽然生了一層恐懼,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我應該什麼都不再怕了。程子慧就是個瘋子,我壓根就不應該理會她的話。我悄無聲息地往樓上走,心想就算他不在這裏,我可以在這裏等他,一直等到他回家。
書房裏有一線光露出來,我推開門,才發現蘇悅生其實在這裏,哦,還不止他一個人。窗台上坐著一個人,這個人我認識,是和他訂過婚的陸敏,蘇悅生半跪在那裏,將頭埋在她的膝蓋上,我突然想起程子慧的話,心就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我拼命說服自己不要相信,不要相信,程子慧說那些話,就是想要離間我們而已。而陸敏看到了我,她似乎被嚇了一跳,蘇悅生大約覺察到她的異樣,他回頭來看到是我,卻顯得十分平靜,他站起來,對我說:「你來做什麼?」
我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有些多餘,也許蘇嘯林的話是對的,我們兩個本來就不相配,在一起會有更多的猜忌和痛苦。
我問他:「當初你為什麼要追求我,是因為我是子良的女朋友嗎?」
他想了很長的時間,每當他的沉默多一秒,我就會覺得心裏冷一分,就像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他對我說:「是的。」他望著我的眼睛,說:「對不起。」
這是他第三次對我說對不起,而我只覺得可笑,我失態的對著他吼:「你騙人為什麼不一直騙下去?你就算是當騙子,為什麼不一直騙下去?」
他站在那裏沒有動彈,我覺得包裏的那些親子鑒定突然不必再拿出來,我痛快地對著他冷笑:「騙我很好玩啊?你從來沒有打算跟我結婚是不是?」
他並不辯駁,只是沉默地看著我。我心裏覺得痛極了,不是像以前的那種痛,我痛得連呼吸都吃力,但我只能硬挺著站住。我問他:「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