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不過為了補償當天出勤的所有警員,大隊長請大家去吃大排檔。郭噯在推辭了很久之後,隊友們看他臉色實在是有些異常,便放他回家了。
等郭噯回到他在魏公村的住所時,已經夜裏二點半了。累了一天,本來應該是立馬就能夠躺在床上睡著的,但是郭噯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著窗外朦朦朧朧的夜景,一幕幕回憶就這樣子被窗子擋在外面瑟瑟發抖。郭噯的思緒回到了那個遙遠的距離現在已經有太長時間的過去。
他的面容在昏黃的燈光下慢慢有清晰變得模糊,由模糊漸漸的變得虛無,最後慢慢的隨著窗戶上的雨水消失了。
第五十六章 旋律之郭噯博客(一)
4月22日,農曆三月初五,星期三,雨。
曾經的過去,曾經的面孔,曾經的雨天,曾經在雨夜中站在昏黃色路燈下面的那個女孩子,曾經的笑容,曾經的春天,曾經的美好......都沒了,都不再擁有了。
遺忘,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你暫時的忘了,還有很多事物幫你記起那個人,比如相同的案發現場。
我以為除了在影視作品中會再次看到那種場景以外,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在現實中見到那樣的景色了。那漫山遍野的紅色仿佛是有著高超魔術的妖怪一般將我胸口裏積攢的呼吸一點一點的吸走,胸口發緊,渾身發麻。我本來是想逃走的,但是不知道怎麼了,想要抬起的腳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般,怎麼也抬不動了。後來我就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紅色慢慢的蔓延,慢慢的擴散,直到最終擴散到了整個屋子裏,慢慢的將我淹沒。
安然曾經給我講過的那個故事,其實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自打我懂事以來,從來沒有為衣食所憂。
在做警察這個職業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多的人為了滿足自己小小的一點衣食要求而拼了命的去幹活,每一天他們起的比誰都早睡得比誰都晚,但是就算是這樣的辛勞也過不好自己的生活。一般情況下他們都不屬於城市裏那些冠冕堂皇的屋子的住客,常常的蜷縮在河邊的棚戶屋,街角臨時搭建的小黑屋,甚至是一條長椅,忍受著透風漏雨的苦楚,忍受著疾病亂症的困擾,還得隨時忍受被驅趕的命運。這才是他們的常態。
很可笑的便是其實他們才是社會上最奉公守法的那一類人,但是卻是最為社會所瞧不上的,最易被社會所冤枉的,最得不到社會諒解的人。也許自己幸幸苦苦靠自己的勞動所獲得的成果並不會獲得喝彩,甚至不被人所認可,可他們心中那盞明亮的善良的燈時刻的照耀著他們前行的路,讓他們一往無前、義無反顧的繼續心甘情願的為社會所勞作。
小時候托父輩們的福,我不需要為了自己以後有可能會忍饑挨餓而感到擔憂。因為沒有這些煩惱,感情難免過盛,精神上的追求自然而然就變得很多。當然,同時也就造就了我這顆早慧而敏感的內心。
剛開始的日子過的真的很歡樂,就如安然所說的那時候的我簡直就是樂乎忘己。每天我都會在自己溫暖幹淨的小床上伸伸懶腰,然後微笑著起來。在家裏傭人的伺候下洗漱、吃早飯,然後接受家庭私人教師的引導下完成課程,當然為了我自己的歡樂,我做了很多整治老師的惡作劇。但是這些惡作劇都算不上可惡,頂多就算得上我精力過剩的傑作。
但最快樂的時光還是和我媽媽的渡過的那些時光。在我記憶中的媽媽一直是一位很溫柔很溫暖的形象,她總是笑笑的對著我,很溫暖的看著我笑,很溫和的和我說話。我所有的奇思妙想在她那裏得到的都是支持和贊成,不但如此,她還主動的參與到我的那些怪計劃中親手去幫我實現那些我心中萌發出來的夢想。
一切都太完美,太快樂了。終於也樂極生了悲。
大概是在七歲或者八歲的有一天,我偷偷的溜到了父母的門前,想要給媽媽一個驚喜。但當我輕手輕腳的推開那扇門的時候,我看見的不是平常我所見到的那個永遠一臉笑容的媽媽,而是默默拿著紙巾擦著眼淚的淚流滿面的媽媽。
就連哭,媽媽也哭得那麼委屈,竭力的忍著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響,而不是像很多婦女那樣可以放聲嚎啕大哭。但是微紅的眼圈,止不住的淚串子,都充分顯示了她內心的苦痛與傷心。
當時的我並不是很明白,直到漸漸成年,才慢慢的明白,其實那是一種壓抑的痛苦,比任何釋放出來的痛苦還要讓人不能忍受的痛苦。這種常年的壓抑著的痛苦最終慢慢的導致了她的抑鬱症,並最終導致了最後的毀滅。
如果是早一點兒的成熟,早一點兒的懂事,也許當時的我就會推開門去安慰當時那麼絕望的孤獨的媽媽。但是我並沒有,當時的我看到媽媽的這幅樣子,我並沒有推開門,反而是關上了門,並最終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繼續玩我當時玩的遊戲。
也許是出於對自己的保護,也許是內心裏的那一點怯弱,也許是年紀太小的緣故,我並沒有想到要去安慰媽媽。相反的,我反而害怕因為她的不開心而導致我不能愉快的在我的遊戲裏玩耍。
但是自那天開始,我開始用我的這雙眼睛去認真的觀察我自己唯一的兩個親人-爸爸和媽媽。我終於發現,在外人面前,在我面前永遠面帶微笑,說話溫柔,恩愛有加的他們,在回到只屬於他們的那間屋子時,都會垮下臉來,辱罵對方,互相指責,有時候甚至會廝打起來。
不過,只要一出了那個門,他們又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和好如初,繼續微笑著過日子。
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對所有以前樂此不彼的那些遊戲都失去了興趣,我發現了其實人才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動物,他們之間的遊戲才最有趣。
也許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對成人的世界感到無比的好奇,慢慢的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成人的世界很複雜。
我開始做起了雙面人,在父母親友面前依舊是那個調皮搗蛋、精力旺盛但不失可愛的小男孩;一旦身邊沒有人,我便收斂了我所有天真可愛迷人心醉的笑容,開始去探尋大人世界的秘密。
我終於發現媽媽在無人關注的時候總是會露出落寞的表情,雕塑式的笑容總是在那一刻崩塌。她總是望著一處,一直望著,一動不動,眼神裏絲毫沒有任何的情感內容,到了後面眼淚就自然而然會從她那張蒼白美麗的面龐上滑落,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滴灑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有些時候她無聲的淚流著流著,她會突然的笑起來,那種笑容並不是我平日裏所見的那種溫暖的有溫度的笑容,而是含著怒意、怨意和恨意的有著淒慘意味的笑容,那種笑容的慘淡直到如今我也記得清清楚楚。
哭完笑,笑完哭,時不時的捂著臉,撕扯著自己美麗的頭發。那個時候的媽媽便是這樣。
不但如此,我發現只要是爸爸不回來的夜晚。每當她以為將我哄睡著以後,便會回到他們的臥室裏,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一直打著手裏的手機。但常常是打不通的,最後也許是實在打不動了,她會突然的癱坐在那張寬大的床上,整整的呆坐一晚,又回到了那種目光無神,淚流滿面的狀況。
我也終於發現爸爸即便是回到家裏面,將我哄睡著的那份戲演完後,就會離去。盡管媽媽不住的哀求他,但是他的腳步從來沒有停留過。而他看媽媽的眼神不再是我面前那種溫情脈脈、滿含柔情的模樣,而變成了像是看見一個怪物一般那種嫌棄的惡毒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