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惱交加的賈政,騰地站起來想退到一邊,眼角卻掃到仍然安坐著的王夫人,瞬間更加惱怒。他一把拽住王夫人的袖子,不管不顧地用力將人拖拽起來。這地方他簡直不想呆了,一想到今日賈赦這番話會傳開來,他就覺得顏面掃地,自己高大嚴正的形象轟然崩塌。
也巧王夫人正全身心沖著賈赦和邢夫人運氣,心裏暗自琢磨著等會兒怎麼火上澆油,讓老太太更加怒上加怒,讓大房再也無翻身之日。她沒防備賈政這猛一拽她,王夫人身子一個栽歪,眾人只聽見「哢嚓」一聲,王夫人登時就慘叫著倒了下來。
她這一出倒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赦大老爺都不自覺地退了兩步,以示自己離得遠著呢,出事了可別賴上老子。賈政也傻在那兒了,他沒想到自己的殺傷力會這麼大,也不知道王夫人傷到哪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發愣。
他發呆,別人可沒有,屋子裏一下子就亂了。賈珠、元春兩個連帶著許多丫鬟婆子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對二太太關懷慰問。七嘴八舌地問了半天才明白,王夫人這是崴了腳了,現下疼得厲害,也不知道傷著骨頭沒有。看著她發白的臉色,兩個兒女眼淚兒都掉下來了。
「大老爺,咱們都是一家人,不過是個座次的小事,您又何必如此動怒呢?太太平日裏總來老太太這裏請安,想是坐慣了這位置。今兒大太太在這兒,太太一時沒想到也是有的,等太太回過神兒來,自會跟老太太、大太太認錯道歉的。您看您,這是做什麼啊……」
看著哭得梨花帶雨卻吐字清楚條理分明的賈元春,邢夫人不由得撇了撇嘴。看看,這眼藥上的。就差沒明打明地說她不孝敬老太太,總也不來給老太太請安,所以偶爾來一回,人家都忘了該給她讓個什麼座兒。到底是王氏教出來的女兒啊!
「小事?自古以來,規矩就沒有小事。這是在這府上,我也不過是責罵他們,讓他們知錯改錯罷了。這事若是放在那裏面,坐錯位置倒真是個小事。哼,丟掉小命的事!」賈赦嗤笑一聲,用手指了指紫禁城的方向,心中對這個侄女搖頭不已。
拼著命地往宮裏鑽,一熬就是二三十年,除了個妃子的名頭,到頭來什麼都沒撈著。而且,她那個封號也是蹊蹺,又是女官又是宮妃,赦大老爺到了也沒明白皇帝到底把她當什麼使。況她也不是個得寵的,要不然省親時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賈赦甚至懷疑她到底承寵過沒有。
「況且,大人說話的時候,你也沒資格插嘴。哼,也不知道誰教的規矩。」正當賈元春為自己的話愣怔的時候,赦大老爺幹脆果斷地補刀。老爺我是誰都可以對話的麼?!
「啪」地一脆響,整個上房都安靜了下來,就連王夫人都忘了叫疼。賈赦抬眼去看「肇事者」,之間史太君已經面沉似水,一雙眼睛刀一樣地朝他射過來。大.boss出現了,而且一出現就是狂暴狀態,赦大老爺也瞬間進入戰鬥狀態。
「鴛鴦,你去叫人給二太太請大夫;珠兒、元春快帶人扶你母親坐下,千萬莫再碰到她那腳;其他人都先退下吧。」史太君見大兒子完全不受她影響,既不磕頭認錯,也不畏縮塞責,面色更加陰沉了些。不過今天榮國府鬧的笑話已經夠多了,她勉強壓住胸中的怒火,先將下人們打發走。
賈元春是個好強的,扶著王夫人就想讓她坐回原位。她母親都已經傷到腳了,就不信大伯還敢硬是將母親攆下來。想法是很好,實現卻很難。賈赦一個冷眼掃過去,這丫頭就像被猛獸盯上似的,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戰場上凝練的煞氣,到底不是元春這種小女孩能抵擋的。
第一次見到王夫人有如此慘狀,邢夫人簡直想要笑死,若非場合不對,她一定要仰天大笑三聲,不,三百聲!從來那女人在她面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拿腔作勢得不行。哈哈,這回她出了這麼大的醜,看她日後還有什麼臉面充高貴。還有,榮國府下人們的嘴啊,她都已經迫不及待了……
到了這當兒,史太君倒是沉得住氣了,直等賈赦一家都坐好,才淡淡地開口道:「赦兒,你跟我說說,你到底當不當這榮國府是你的家?這榮國府丟了臉面,是不是你臉上就好看?這府上鬧了笑話,是不是你臉上就有光?來,今兒咱們娘兒倆也算交交心,你跟我說說。」
「老太太何出此言啊?」賈赦聞言滿面的驚訝,表情真實到很假,「祖母曾經跟我說過,我是她老人家的嫡長孫,也是這榮國府的繼承人;父親將爵位傳給我的時候也說,日後我就是這府上的當家人。既然這樣,我怎麼可能不要我的家?老太太,你在跟我說笑麼?」
如果是上輩子的這個年紀,賈赦聽到史太君這番話,說不定真會傻傻地感激涕零,以為母親真的要跟自己說說心裏話。可現在,呵……
聽見賈赦一口一個繼承人,一個口一個當家人,史太君和賈政、王夫人等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這貨是在提醒他們鳩占鵲巢麼?!也不想想他是個什麼貨色,這偌大的榮國府若是交給他們夫婦,還不得早早地落魄潦倒,家毀人亡啊!
史太君強忍住怒火,深吸口氣,緩緩道:「那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可知道府上都來了哪些客人?可知道若是酒席擺的不周到,會讓多少人看笑話?可知道你一個任性妄為,會毀掉府上多少年的清白名聲?」雖然決定忍著,但史太君還是忍無可忍地聲音越來越高,到最後已經是在高聲質問了。
「什麼日子?不就是寶玉的周歲嘛,哪個孩子還能沒過過。說起這個來,我就不得不埋怨老太太幾句了,你這做祖母的也太厚此薄彼了。我的璉兒是家裏的長子嫡孫,未來也是要繼承爵位的,當年他的抓周是怎麼辦的?好像就是自家擺了幾桌吧。那時說怕折了孩子福氣,到寶玉這裏就不怕了?老太太,你這就不對了,你太不疼寶玉了。」
「渾說什麼,寶玉是含玉而誕的,這是大造化,大福氣,是誰都能比的?」史太君被這個混賬兒子噎了一下,她本以為他要拿賈璉抓周時的簡陋說事,可沒想到這孽障話鋒一轉,險些讓她接不上話來。
賈赦也不駁她,反倒勾唇笑了,「那我倒要看看,這孩子的福氣是怎麼來的。要我說,一個六品主事的兒子,很用不著那麼大的福氣。老二啊,你要當心兒子福氣太大招人眼,萬一被人當成個祥瑞遞到上面去,說不得你兒子就成了哪個宮裏的擺設。」
「這……」聽他說這個,史太君和賈政也是心中一凜,不由對視一眼,又齊齊看向王夫人。寶玉的這塊玉,他們光顧著高興了,並未往旁的地方聯想。而且,那玉上面的字跡也與朝堂無關,所以他們也都沒在意。不過,倒還真是怕人牽強附會,栽贓陷害啊。畢竟,本朝因文字而莫名獲罪的人也不少。
「老太太,你也累了一天了,就別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了。不就是想問我,為什麼砸了廚房麼?很簡單,他們活幹得不利索,伺候得不好,讓我不高興了。我這當主子的都不高興了,那還能讓他們高興?不過老太太盡管放心,一個廚房而已,怎麼也不會讓大家餓著的。」
赦大老爺又拍拍額頭,恍然道:「哦,還有賴大的事情。那狗奴才的心被縱得太大,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裏,很應該教訓教訓的。老太太既然上了年紀,操心不得這幫子不省心的,那我也只得親自出手了。你盡管放心,那狗才經過我的調.教,定然會洗心革面。」
「另外,我聽人說賴大貪墨了府裏不少財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老太太你放心,咱們是寧枉勿縱,我已經命人去抄他家了,想必很快就會有結論的。那狗奴才若真是敢監守自盜,不用您動手,我就親自處置了他,不會讓老太太難做的,放心吧。」
放心,放心,放心……放你娘的心!
第八回史太君為娘很失望大老爺連諷又帶刺
「放……」史太君猛地攥緊拳頭,強自將後面的話咽下去。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老大竟然如此能說會道、強詞奪理的。這會兒也顧不上修身養性了,張嘴就怒吼道:「胡說八道些什麼!咱們家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家麼,什麼證據都沒有,你就敢去抄人家的家?!」
史太君的肺活量很成問題,這一吼就有些胸悶氣短,眼前發黑。她不得已緩了緩語氣,繼續聲討道:「今日廚房那樣忙碌,不過是晚一會兒伺候,就值得你把廚房砸了?你在外面的名聲是個什麼樣子,你是不在意,可你能不能顧及顧及我跟政兒的臉面啊?」
「政兒在朝為官,整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麼差錯,被人抓了把柄,日後仕途無望不說,還要連累府上失勢。可是你呢,好好一場宴會,正是拓展人脈,聯絡有親的時候,你不好好在前面幫襯著他,卻在後面拖後腿。赦兒,你太讓為娘失望了!」
「噗嗤……」賈赦聞言不由嗤笑出聲,眼神裏滿是調侃地看向賈政,戲謔道:「老二,一個小小的主事在工部有那麼重要麼?還值得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知道的,你不過是一個蔭封的六品小官兒;不知道的,聽了這話還當你是一品大員呢。」
「再說你的仕途,我還當你早就有自知之明,不抱希望了呢。你說說你,從三歲你就開蒙,一直讀到二十,別說進士舉人秀才了,你連個童生都沒考過。當年,我在外面聽人說你酷愛讀書,我這臉啊,都替你羞紅了。若不是怕你接著丟人,你當父親會上那道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