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秋寒無話可說,只得青鐵著臉緊閉著嘴。
這時已有輕笑聲從樓上傳了下來,「聖香少爺可是第一次帶客進我這個門,畢大俠不必和他生氣,反正他橫豎都是這個德性。」
這傳自頂樓的聲音慵懶繾綣,畢秋寒在汴京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稱呼他「畢大俠」,不禁訝然抬頭。只見三樓欄杆上一位紫衣女子正自梳妝,見他抬頭對他嫣然一笑,「畢大俠,可還記得十年前的采蓮舟之戰?」
目中的女子音容未改,采蓮舟之戰可以說是畢秋寒出道之後第一次遇到大敵幾乎喪命的一戰,怎能忘記?「你是——」他失聲道,「施姑娘?」
這百桃堂的主人正是當年采蓮舟上唱曲的姑娘施試眉,自也目睹了那一場驚人的血戰,聞言盈盈一笑,「十年前一面之緣,不想畢大俠還記得故人,眉娘受寵若驚。」
像施試眉這樣俏麗的女子,人生之中未必能遇上幾個。畢秋寒雖然端謹,但對當年那位一笑傾倒英雄漢的小姑娘自是印象深刻,「南兄可好?」他揚聲問,當年采蓮舟一戰,施試眉身邊猶有一位俊俏郎君。正是她這位郎君危急之際出手相救,否則采蓮舟上的眾人早就隨那船一同沉在漢水之底了。
施試眉笑笑,「我嫁給了別人,你說他好不好?」
畢秋寒沒想她這麼答,呆了一呆。這一呆施試眉已然笑開了,「畢大俠不善玩笑,聖香少爺你們上來吧,前些天你托我查的事我查了些眉目出來。」
所謂「要找會笑的女人當然要到這裏來」,原來是指聖香他托了消息靈通的施試眉幫他調查。施試眉主管青樓,她人緣又好,來查這等事自是比畢秋寒方便得多。
此時三個人都在施試眉的房裏。她雙指夾著一個手工精細,但已顯然有些年代的香囊,輕輕晃了晃,「這個東西,是豐緣客棧的老板交給我的。豐緣客棧在京城也開了近百年,將近三十年前豐緣的老板還是現在的這位,他說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走後留在客房裏的。他十八歲管賬,二十歲接手客棧,到現在沒見過那麼會笑的女人。」那時候豐緣客棧的老板是這樣說的:「她在對我笑的時候,如果她要,我什麼都可以給她,包括我這性命一樣的客棧。」
畢秋寒的目光銳利地盯著那香囊,低沉地道:「笑姬共和四位江湖前輩有過情緣,在她失蹤以後半年之內,這四位前輩全部被發現死於亂刀之下……我委實想不通,她為何要下此毒手?」
「我不同意。」施試眉慢慢地道,「若是她當真愛過他們,即使要另嫁他人,也不可能買凶殺人。我是女人,除非笑姬已然瘋了,否則我不信她狠得下這個心。」
聖香插嘴:「她那四個情人是誰?」他只對八卦感興趣。
畢秋寒微現冷笑之色,那是情緒激動之時的冷笑,「『東風臨夜』冷於秋、『梧井先生』葉先愁、『太狂生』李成樓、還有……」他一字一字地道,「將近三十年前武林盟主南浦的兒子,『桃李春風』南碧碧。正是因為獨生兒子死於非命,所以南老前輩嚴令禁止家中兒孫行走江湖……」
這些人物不僅在三十年前,就是如今也是餘威未消的人物。他們的故事還被人津津樂道,可是那些故事裏的主人公卻已經身化白骨多年了。
這都是因為牽涉了這個香囊的主人。畢秋寒凝視著那香囊,那只是個繡功精致的東西,裏頭有些早已碎去的幹枯花瓣,有莫約三兩銀子。香囊正面繡著一句「冷葉春風」,背面繡著「吐氣成樓」,倒是把和她有關的幾個男人都繡進去了。裏頭的襯布上還有個繡了一半的香囊的「香」字,大約本是想繡「香囊」二字在外面,但後來改了主意。
「她住了豐緣客棧,然後去了哪裏?」聖香問。
施試眉搖頭,「她在客棧住了一天,第二天出去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連住客棧的銀子都未付清。」否則信譽良好的豐緣客棧也不會扣留客人的東西了。
「這些是什麼花的花瓣?」聖香瞧了那花瓣幾眼,「知道她從哪裏摘來的,也可以大概知道她從什麼地方來。」
「我正是為了這個。」施試眉正色道,「起先只是因為好玩,我托人查了查這究竟是什麼花,結果讓我吃了一驚。」她雙指拈著一片已經幹枯破碎的花瓣,一字一字地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畢秋寒臉色鄭重,「毒藥?」
施試眉俏麗的臉兒一片煞白,「不錯,正是毒藥!這是劇毒花卉『孤身燕』的花瓣,常人吃下不消片刻,即會吐血而死!」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可是西域毒花,罕見的東西。」
「難道她來京城竟是來殺人的?」畢秋寒道,「那麼只需查出三十年前有誰死於此毒……」
他還沒說完,聖香就打斷了他:「三十年前暴斃的人可多了,你一個個去問嗎?何況她說不定用來防身,不一定用來殺人。」
「但至少我們知道一點。」畢秋寒冷冷地道,「她必然和西域有些關系。」
「本少爺教你一個乖,什麼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聖香「啪」的一下折扇再次敲上畢秋寒的頭,「拿紙筆來!」
過了一會兒,聖香笑眯眯地舉起一張墨汁淋漓的告示,首先是赫然的幾個大字「急求」、「重謝」。
「各位汴梁的兄弟姐妹父老鄉親:本人家中親人突患怪病,急需將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斃之人的骨灰若幹。若有知情通報者,請與百桃堂眉娘處告知,領取現銀五兩。若家親怪病幸愈,另重謝紋銀百兩。」
畢秋寒哭笑不得,「這張東西貼出去,人人當你是胡鬧,有誰會信你的?」
聖香的金邊折扇在指間轉了幾下,只是笑嘻嘻的。
「聖香的意思不是當真懸賞,而是這份東西若是貼了出去,必定成為京城近來最聳動的話題。」施試眉微微一笑,「怪病什麼的顯然是胡扯,將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斃的死人,這東西本來就很聳動。如果街頭巷尾議論了起來,知情的人可能多少會喚起點回憶。而且和我這最多是非的地方聯了起來,更加容易引人注目。如果有人當真知情,或許真的會找我說。」
「若是人家發現有人在追查這件事反而躲了起來,這番苦心豈不是白費了?」畢秋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