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香沒有回頭,只是那只胖兔子對著熱騰騰的烤肉串吱吱直叫,想吃又不敢,「不一定。」
「你答應了爹不讓秋寒查出真相……如果他想要替你娘的情人報仇的話,他們要殺的……就是你爹。」趙普歎了口氣,喃喃自語,「也許父債子還的話……現在他們要找的仇人其實是你。何況皇上絕對容不下知道真相的人,皇上他……」趙普沒有說下去,但是聖香知道,皇上之所以特別寵愛他,至少有一個理由,是因為聖香長得很像他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聖香回過頭來,一臉的笑顏燦爛,「辦法是人想的,結果怎麼樣只有天才知道。」他收回肉串塞進自己嘴裏,笑吟吟地看著胖兔子抱著他的腿直跳,「我一輩子也許只能幫爹這一件事,不會做不到的。」
他說「不會做不到的」的時候眼如琉璃,趙普見了心頭竟微微一顫,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你不找聿修大人他們幫忙?憑聿大人的武功……」
「他們遇到事情的時候求過我嗎?」聖香打斷他。
趙普呆了一呆。
聖香很少不笑,但是他現在沒有笑,慢慢地用吃完烤肉串的竹簽在地上劃了一條線,「沒有——即使是到死,他們也沒有開口……」
他沒有說完,但是趙普懂得那種默然的自負。正因為他們都是這種人,所以才會是朋友,「爹難為你了。」除了這一句,趙普已不知還能對聖香說些什麼了。
聖香笑了,他鮮少笑得這麼柔和平淡。拍了拍趙普的肩,隨即環住趙普的脖子,他依靠在趙普身上,「傻爹……」
他身上依然帶著那從小到大減不去的淡淡的嬰兒味道,還有淡淡的八寶桂花糕的甜味,趙普感覺到他溫暖的體溫和心跳,「你長大了。」
聽聞到這句話,聖香又笑了笑,放開趙普,「我長大了。既然爹把這件事托給我,那麼以後不管我做什麼,爹都不要再過問了,好不好?」他凝視趙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一抹純然微醺的笑意讓人不知不覺為之迷惑。
「好。」趙普脫口而出,疑惑隨之而來,什麼叫做「不管我做什麼」?聖香他想做什麼?「可是……」
「謝謝爹。」聖香吐了吐舌頭,笑眯眯地說,「這下我和小畢下江南去玩,爹可不能反對了吧?」
他打斷了趙普的疑問。趙普愕然看著聖香完美無缺的眼眸,當真只是如此而已嗎?聖香漂亮烏黑的眼睛裏,除了隱隱的光彩爍然,只是一抹深如海底的黑,黑得全無邊際,連猜測都無從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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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遞消息要南歌越獄的事比想象的輕松許多,開封府大牢居然沒給南歌戴上精鋼鐵鐐,只形式地給他掛了個木枷。聽說是上一任的禦史中丞大人親自把人送進來的,這人犯是自首的,因而也不必特地提防他要逃跑。
本來嘛,如果要逃跑,自首幹什麼?看管南歌的地兒最偏僻,他犯的事無足輕重,人也不吵不鬧,偶爾還和獄卒們喝杯酒聊聊天。大家都知道這位犯人有學問人不錯,長得還俊俏,比起其他灰頭土臉哭爹喊娘的犯人們,南歌可是順眼多了。
畢秋寒並沒有親自去劫獄,他把給南歌傳遞消息的任務交給了誰,聖香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南歌一出獄,畢秋寒就會離開京城。畢秋寒要帶南歌去哪裏,聖香照樣不知道,但必然是個灑大網抓李陵宴的地方。
如果不能找出殺害李成樓的真凶,那麼如今事到臨頭,李陵宴已經不受管制,先趁他羽翼未封的時候下手,也是制止他瘋狂複仇的一個辦法。
這樣一場江湖大俠抓大魔頭的好戲,聖香怎能錯過?他正在努力地想方設法讓畢秋寒帶他一起去看熱鬧,「小畢——」他拖長了聲音可憐兮兮地說,「我也要去。」
畢秋寒搖頭,「江湖凶險,這一次我又不是出門遊山玩水……」
「你不遊山玩水,我遊山玩水啊。」聖香拉拉他的袖子,討好地說,「帶我去嘛……爹都答應了。你們抓人,我站旁邊看就行了,大不了有危險我就逃嘛……小畢……」
他討好的樣子讓畢秋寒不自然地想起那只奇奇怪怪的大胖兔,咳嗽了一聲,「你不合適行走江湖,此行會很危險……」
「人家有心病的啦,很早就會死的啦,趁人家還走得動,帶人家出去玩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日月滔滔、光陰似箭、流年似水、時間如白駒過隙一去不複返……」聖香泫然欲泣,「你不帶我去,我會很傷心的,很傷心就會心病發作,心病發作我就會死掉。我如果死掉,你過意得去嗎?為了你不背負上一輩子的陰影,你一定要帶我去……」
畢秋寒活到了二十九歲,從來沒聽過人淚眼汪汪地還能說出這種話,而且說話的人還說得很認真。他不由得啼笑皆非,「不行。」他力持一張正經的面孔,「你的身體沒有那麼差,而且聖香你是趙丞相的愛子,帶你出去,我不一定能保證你的安全。」
「我爹同意讓我出門的啦,」聖香抬頭看著畢秋寒,畢秋寒比聖香稍微高了一些,「從前爹要罵我的時候,我也混過江湖好多次了。你不用保護我,我保護你好了。」他很慷慨地說,故作豪氣地拍了拍畢秋寒的肩頭,「我做你的保鏢,可以了吧?」
畢秋寒努力地要給他們之間的談話增添一些正經的色彩,讓這些對話聽起來不至於那麼荒唐可笑,「聖香,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很認真啊,我哪裏有鬧著玩?」聖香睜著一雙大眼睛,「你看我都沒笑,我很認真啊。」
他真的沒笑,但畢秋寒差一點就笑了出來,「不行就是不行,聖香你很聰明,但是江湖不同於京城。」他微微一笑,拉開聖香拉他衣袖的手,「吃江湖飯的人除了武功、智慧、運氣,還需要狠心。聖香你武功不弱,為人聰明,但是你敢殺人嗎?」他凝視著聖香,「刀落血流,面前的人不知是好是壞,你敢一刀下去要他的命嗎?」
聖香一只手捂住耳朵不聽,索性撒嬌耍賴,一跺腳,「小畢說他要殺人……來人啊——小畢說他要殺……」
畢秋寒一把蒙住他斷章取義胡說八道的嘴,「我哪裏說要殺人了?」他簡直快被聖香弄瘋了,這個家夥怎麼能從張三就直接扯到張飛去?
「是你說吃江湖飯就要殺人……」聖香被他蒙住嘴還在那裏嘟噥。畢秋寒不慣捂著人嘴說話,只得放開了他,「我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