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和葛衛明的關系,正如火如荼的時候,阿蘭終於出事了!四月三日,後天就是清明節了,天氣還是很晴朗,我還在想著,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看現在的天氣,沒有下雨的跡象啊?那天我剛上班不久,就接到徐姐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裏的啜泣聲,使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徐姐斷斷續續地說:「小靜,阿蘭她……她不行了!」我心中一凜,趕忙說:「正在搶救嗎?我馬上請假過來!」徐姐哭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道:「她走了……」我頓時感到全身一陣冰冷,像冰山的寒氣籠罩在我的心頭,盡管,早有預料會有今天,但我還是無法接受那樣的悲劇,來得如此之快!
二
十六 情動蘇州城
x月x日
我和阿春阿芳,火速叫了一輛出租車,連夜到達了蘇州。我們親愛的姐妹阿蘭,她永遠閉上了眼睛,她雖然面目全非,變得我們認不出她原來的面貌,但是,我們會記住她,在我們的人生路上,在我們的求職途中,遇到她這位好姐妹!她的面容是安詳的,沒有痛苦掙紮。徐姐告訴我,阿蘭說的最後一句話,只有三個字:「對不起……」阿芳阿春都哭了,徐姐的眼圈還是紅的,她一定也很傷心,我的淚也是如缺堤的河水,不停地往下流,擦了一下,馬上又湧了出來!
我沒有發現阿蘭的父母,有點奇怪。徐姐說:「她媽媽暈倒了,正在另一個病房裏掛鹽水,我叫她爸爸在那邊照顧著。」是啊,白發人送黑發人,母親眼睜睜看著女兒撒手離去,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拉也拉不住,如此生離死別,她能不傷心嗎?我不知道阿蘭的後事怎麼辦?是在蘇州這邊的殯儀館火化?還是把她的遺體帶回她的鹽城老家?徐姐說:「今晚先存放在醫院的太平間吧,等明天和阿蘭的父母商量一下。不過,我看還是在這邊辦比較好,她父母身體不好,又很傷心,早點把阿蘭的後事辦了,也讓他們早日安心,帶著阿蘭的骨灰回家。」我說:「都說要葉落歸根,她要在這裏火花,她的魂靈能跟她父母回家嗎?」徐姐說:「她會回去的,就算她舍不得我們這些姐妹,但畢竟那裏是她的故鄉,她那麼孝順的女孩,不會在外面做孤魂野鬼的。」
徐姐還說:「帳上還有一些錢沒用完,醫院說會退給我們的,我們可以用來辦後事。」我說:「我可什麼都不懂,在這邊辦的話,需要通知她家裏的親屬嗎?」徐姐說:「我也不太懂,可以去征求阿蘭父母的意見。今天讓他們休息吧,明天我們去問問。」夜裏,我和徐姐沒回去,在醫院裏守夜,另外也去看望了阿蘭的媽媽。她媽媽顯得越發瘦弱了,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多歲,阿蘭的爸爸一看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人,話很少,臉上的皺紋浸透著滄桑和無奈。我和徐姐坐了一會,和他們聊了幾句。徐姐說:「阿姨,阿蘭的事,您們准備帶回去辦,還是就在這邊火花了帶回去?」阿蘭的媽媽翕動了幾下嘴唇,說道:「我們想帶她回去啊,可家裏沒啥親人了,我們身體也不好……」徐姐說:「阿姨,請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們辦吧。」阿蘭媽的眼眶有點濕潤了,她說:「我都看到了,你們都是好閨女,對我家阿蘭真是好啊!我都不知怎麼來報答你們啊?」徐姐說:「阿姨,不用客氣,阿蘭是我的好妹妹,她的命太苦了,我們為她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上午,我和徐姐聯系好了殯儀館,回到醫院時,驚訝地發現,在醫院的門診大樓前,聚集著我們海天堂桑拿城的二十幾位姐妹,除了那些上白班的,中班和夜班的姐妹一個不少,全都來了!我知道,她們是看望阿蘭來了,因為,這是最後一面了,我們以前在一起上班,沒想到,今天卻將是永別!她們紛紛圍住我,關切地說:「阿蘭呢?在醫院裏嗎?」徐姐也是驚訝地說:「你們怎麼都來了?」我說:「她在太平間裏,等會兒要送到殯儀館去,我們等會兒一起過去吧。」我們女孩子蠻喜歡看古龍的武俠小說,因為喜歡他在小說中描寫的男主人公的形象,覺得比金庸先生小說中的男主人公,更有男人味,比如楚留香、陸小鳳、李尋歡等,我記得他在一本書中寫道:一個人活著是否成功,在他臨死的時候可以看出來,如果他是淒涼的孤獨的,那他就是失敗的,如果他有很多人來看望和吊唁,那他就是成功的。我想,阿蘭就是成功的,她的生命盡管十分短暫,但我們這些共事的姐妹,都沒有忘記她!
不知是誰向新聞媒體透露了消息?當阿蘭的遺體從太平間出來時,忽然在醫院的走廊裏,有幾個蘇州電視台的攝像機鏡頭對著我們,說是要采訪我們。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沈主任給電視台的「社會傳真」欄目組打了電話,說是醫院裏有感人的新聞,請他們來拍攝一下。徐姐把我推在前面,要我接受他們的采訪,我沒經曆過這場面,當時心裏挺緊張的,也記不清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了,反正他們提問了我幾句,好像是問阿蘭和我是什麼關系?阿蘭得的是什麼病?我們又是如何幫她看病的?我知道新聞要表現事實,不能說謊的,我就如實回答了。
電視台的記者也采訪了阿蘭的主治醫生,還有幾個護理的護士,還有阿蘭的父母。阿蘭媽媽在鏡頭前涕淚長流,一邊為女兒的不幸哭泣,一邊還表達了對我們的感激之情,那場面十分感人,就連其他病房裏出來看熱鬧的病人家屬,也紛紛對阿蘭表示了惋惜,也對我們這些按摩女表示了敬意,他們說:「真是難得啊,這些按摩女之間有這麼深的姐妹情意,真是讓人感動啊!想想我們社會上有的鄰裏之間都搞不好關系,真是太不應該了!」當我們二十幾個姐妹,在殯儀館向阿蘭流淚告別的時候,攝像機還是跟在我們身後,但他們沒來問我們什麼問題。
一縷青煙,幾許骨灰,這就是阿蘭留下的全部。看著瘦弱的阿蘭媽和蒼老的阿蘭爸,我不禁悲從中來!以後讓他們兩位老人怎麼生活啊?我再次想到了給他們捐款,我對阿蘭的媽媽說:「阿蘭雖然走了,但還有我,還有我們這些姐妹,我們都是您們的女兒!有什麼困難,可以對我們說,我們會來到您們身邊的!」我又對眾姐妹說:「我知道我們身邊沒有多少錢,但為了阿蘭,為了讓她能安心的離去,我們再拿出一點錢吧,讓阿蘭的父母能安度晚年,能繼續治病。」大家紛紛響應,每個人都拿出了幾百元,就連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影師,也各拿出五百元,說是也表示一點他們的心意。
離開醫院時,徐姐告訴我,醫院裏退回了沒用掉的九萬塊錢。我知道,其中的七萬塊錢,是徐姐後來退掉了買房子的錢,我說:「徐姐,這七萬塊你拿回去吧,反正也沒用,多下來的兩萬塊,就給阿蘭的父母。」徐姐說:「那我留下五萬吧,餘下的都給阿蘭的爸媽吧,我們還年輕,可以掙錢,他們人老了,又在鄉下,沒有收入了。」我把骨灰盒、幾束阿蘭生前喜歡的蘭花,還有一張存有四萬元錢的存折,(存折的密碼,是我後來打電話告訴阿蘭的爸爸的),還有剛才集資捐款的七千餘元,都交給了阿蘭的媽媽。她抱著骨灰盒和蘭花,跪在地上向我們叩首,流著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把阿蘭的爸媽送上長途公交車,我們一群人,也乘上了從蘇州開往南潯的直達車。這一天,正好是清明節,但陽光明媚,沒有一點雨水,可我們的心頭,卻是淚雨紛飛!送走了一個生命,我們的心情都很沉重。我們都還年輕,都是二十歲左右,最小的是17歲的阿蓉,剛初中畢業就過來上班了,最大的是28歲的阿珍,她在家裏已經有丈夫和孩子了,為了維持家庭生計,她讓丈夫留在家裏種田和照顧老人和小孩,她只身一人出來打工。我們這裏的每個人,都是一本浸著斑斑淚痕的書,我們並不是在博取同情,如果在家鄉可以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我們何必不遠千裏出來打工?而且,這樣的工作,終究是讓人瞧不起的!
南潯鎮上也能收看蘇州電視台的節目,當天晚上,社會傳真就播出了「按摩女情動蘇州」的一條新聞,我們這些姐妹的身影,都在電視熒屏上亮相了。我是第二天在租住處的電視裏,看到這條新聞的,因為當天晚上我在上班,沒法看電視。我剛看完電視,就接到了田經理的電話,他在電話裏氣急敗壞地說:「壞事了!阿靜,你怎麼能自作主張接受電視采訪呢?這下我們海天堂就完了,警察和社會公眾都會盯上我們了!」我說:「沒那麼嚴重吧?又不是負面新聞,說不定對我們海天堂,還能起到宣傳作用呢?」田經理說:「你懂個屁!就算提高了知名度,但我們以後就不能再有那麼多的按摩項目了,大家都知道了也有壞處,他們都要來監督了!本來我們還平平安安的,這倒好,被你一攪和,這生意就難做了!」
事實並沒有田經理預料的那麼糟糕,第二天晚上開始,我們的生意就特別紅火,來海天堂洗澡按摩的客流,比平時翻了兩倍!有的幹脆就說:「我們就是沖著你們這裏的按摩女來的,她們真是了不起!是好樣的!給我們南潯增光啊!」盡管,今天來的客人,幾乎沒有人點要推油和特服的色情按摩,但當天的營業額,還是創下了曆史新高。我們夜班的十幾名服務員,忙得就沒有停過,連吃晚飯都是隨便叭拉幾口。
隨後幾天,依然人潮如湧,而且,客人們對我們這些按摩女,一改以前的鄙視態度,還向我們表示了適當的尊重,給的小費也多了起來。沒幾天,還引來了湖州電視台的新聞記者,對我們又來了一次采訪,同時還采訪了田經理,田經理笑眯眯地說:「我們為擁有這些善良的按摩女而感到驕傲!她們就是我們海天堂的品牌啊!海天堂優良舒適的環境,歡迎各界朋友大駕光臨!」田經理真是個商人,三句話不離本行,居然在節目裏做起了免費廣告。由於最近生意實在太好了,田經理說,孫老板關照了,這個月要給每位發五百元獎金。錢是小事,但我們所獲得的榮譽和尊重,才是讓我們真正感到高興的!
湖州電視台的節目播出之後,再次掀起一輪公眾關注的熱潮,海天堂和我們按摩女,成了社會輿論的新聞焦點,街頭巷尾,無不在談說著我們的事跡,都說真是看不出來,沒想到這幾個按摩女還如此大仁大義,真是不簡單啊!吳姐、吳芳和小紅,也表示了對我的「妒忌」,她們說:「小靜,沒想到,你當按摩女還出了名了,我們比你先來了幾年,還默默無聞呢!」我笑道:「人怕出名豬怕壯,對於我來說,這還不一定是好是壞呢?」事實正是如此,接下來發生的,就是我始料未及的。
葛衛明依然經常來接我,有時送我回家,有時把我接到他家。阿蘭去世時留下的傷感,還是擋不住愛情的火熱,我對他的依戀越來越強烈,一天不見到他,我就感覺似乎身邊缺了點什麼?四月中旬的一天,我還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因為昨夜我睡在了葛家,和葛衛明的一番親熱,讓我回味無窮,早上他去上班時,我並沒有起床。葛家似乎已經接受了我,尤其是葛伯伯,對我很客氣,就是葛媽媽我還摸不透她的脾氣,不過,有葛衛明護著我,我相信我可以在葛家住下去的,直到我名正言順成為他們家庭中的一員。我現在才20歲,還不到法定婚齡,再過兩年,我就能成為江南人,成為葛衛明的妻子,一想到這,我的心裏就樂開了花。
當我起床以後,悄悄下樓走到客廳時,卻聽到了餐廳裏似乎有人在吵架,我止住了腳步,聽了幾句,有點明白了,原來是葛衛明的爸爸媽媽在爭吵。他們不是一直關系很好嗎?怎麼會突然吵架呢?來到南潯快要一年了,這邊的話我雖然不會講,但他們說得慢的話,我有一半基本能聽懂了。我感覺他們爭吵的內容,好像跟我有關,因為他們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不禁好奇心起,倒要聽聽他們到底在吵什麼?我聽到了葛媽媽在說:「好啊,原來你早就知道她是按摩小姐!那你怎麼還留她在家裏住?難道你真的要她做我們葛家的兒媳?」
二
十七 金牌按摩女
我不明白葛媽這話的意思?難道說,我不能做你葛家的媳婦嗎?不知道我錯在哪兒?使你如此排斥我?沒錯,我是按摩女,也迷失過自己,但我現在不是改好了嗎?人生在世,誰沒有犯過錯呢?自從和葛衛明談了朋友,我就一心一意和他好,再沒和別的男人那樣了。葛衛明也說過,他不在乎我的過去!聽葛*語氣,她是不願意接受我,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現在怎麼突然變卦了?莫非她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
我聽到葛爸爸說:「按摩女有什麼不好?那不過是小靜的工作,她到我們家不是一次兩次,她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現在外面大家不都在稱贊她嗎?」葛媽說:「就是因為人家都在議論她,所以我更受不了!要是人家知道我家衛明娶了個按摩女,那不是被人恥笑嗎?我們葛家還有臉面走在大街上嗎?」葛伯伯生氣地說:「你呀!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是一腦子封建思想?我沒覺得她給我們丟臉,反倒覺得,你的思想啊,還不如她呢!」葛媽氣壞了,她說:「好啊!你怎麼拿我跟她比?她一個外來妹,一個按摩女,有什麼好?你還當撿了個寶啊?我才不稀罕呢!」葛爸爸說:「你怎麼能這麼說話?不管她做什麼,最起碼你要尊重她!」葛媽「哼」了一聲,說道:「我是沒你思想覺悟高,她一個外來妹,我也就忍了,沒想到還是一個三陪小姐,在那種地方上班的人,會是好女孩嗎?衛明他真是瞎了眼!」
葛爸爸說:「你怎麼越說越不像話了?她不是三陪小姐,她只是在桑拿城上班,是做按摩的,這和三陪有什麼關系?」葛媽媽說:「我看是換湯不換藥,在男人身上摸來摸去,好不到哪兒去!老葛,你沒聽見嗎?她第一次住我們家,就和衛明睡一塊了,還那樣放肆地大喊大叫,你是聾子你沒聽見嗎?」葛伯伯說:「那也說明不了問題,年輕人嘛,難免就隨便一點。」如果有人看不起我,不管他是誰,我也會看不起他的!既然葛媽媽瞧不起我,那我還留下來幹什麼?好,我馬上就走!
我走進了餐廳,葛媽媽看見我突然現身,有點吃驚,葛爸爸笑了一下,說道:「小靜,起床啦?」葛媽媽也醒悟過來,招呼道:「小靜,來,喝點粥吧。」看著葛媽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有點難過。人啊,為什麼要有勢利眼,還喜歡在背後說三道四?我說:「不吃了,我要回去了。」葛媽媽說:「吃了再走吧,今天燒的菜粥,好吃得很。」我心裏不開心,哪還管你好吃不好吃?我說:「我要走了,約好和朋友一起逛街買衣服的。」我轉身就往外走,我聽到背後葛媽媽說:「她不會聽見我們吵架了吧?」葛爸爸說:「就你多事,兒子的事就讓兒子做主好了,你瞎操什麼心?」
深夜下班的時候,葛衛明沒來接我,這令我十分吃驚!他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嗎?他不是答應我風雨無阻要來接我嗎?怎麼今晚不見人影呢?連電話也不打給我一個?他也太經不起考驗了!我的脾氣,來到這個江南小鎮後,改了很多,但還是有點倔。他不來接我,也不給我打電話,哼,我也不理你,誰怕誰呀?當夜,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怕路上有歹徒了,我一個人走回了住處。這晚,我破天荒地失眠了,怎麼也睡不著。我不懂到底為什麼?葛衛明和其他男人一樣,也是靠不住的嗎?他媽媽不喜歡我,他也不喜歡我嗎?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我覺得自己並不複雜,怎麼這男人的心,如此讓人難以琢磨?就算他聽話,但戀愛的事,總得自己拿主意吧?現在還要服從「父母之命」嗎?
連著三天的夜裏,葛衛明都沒有出現。我不想去他單位找他,更不想去他家裏,他要是真的不在乎我,就算是我看錯了人!我心裏說:「葛衛明,算你狠!你不來找我是吧?沒有你,我就不能過了嗎?告訴你,我一個人也能過,不想依靠誰!」我對工作的敬業,在桑拿城是有口皆碑的,但這晚我心裏不順暢,在給一位客人按摩的時候,有些神思恍惚,該輕的時候重了,該重的時候又輕了,惹得那位客人直冒火。鐘點到了,他去付帳時,一邊在嚷嚷:「什麼金牌按摩女?狗屁不如!」
領班阿梅聽到客人的牢騷,過來問我:「阿靜,是不是有心事?」我說:「沒事,是我不好。」我叫住了要走出大廳的客人,上前說道:「先生,請等一下!」他回過頭,嘟囔道:「什麼事?」我掏出一百元交給他,誠懇地說:「先生,對不起!剛才我心情不好,沒給你按摩好,請你原諒!這是退還給你的服務費,歡迎你下次再來!」他接過錢,看了我一眼,臉上現出了笑容:「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