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微打斷楚天舒的話:「我來安排。」</p>
麥微到學校儲蓄所取出存折裏所有生活費,打車來到城市裏唯一一家四星級酒店國際賓館。那是麥微第一次走進賓館開房間。她裝作熟絡的樣子在單據上簽字登記,然後用總台的電話打給楚天舒:「國際賓館1016。」麥微心裏充滿了巨大的罪惡和恐懼,不敢抬頭看服務員的表情,拿起房卡就走。服務員叫住她:「小姐!」麥微的臉騰的一下熱了起來,她慢慢回頭:「什麼事?」服務員微笑的指給她:「電梯間在那邊。」</p>
二十分鐘後楚天舒走進房間,麥微站起來,走過去,抱住他。瞬時間天崩地陷。</p>
回憶真是艱難啊,那些讓人無法置信的稚嫩的手法,那樣旺盛的渴望燃燒的生命,清醒中的沉淪,無法抵抗也不願抵抗的下墜下墜,充滿了整個世界的無邊無際的伸手就可以抓到的一把一把的棉花糖一模一樣的幸福,為什麼會被生下來,為什麼眼睛裏飽含淚水?為什麼耶穌說沒有看見就相信的人有福了?為什麼流星從五萬光年那麼遠的地方飛過來偏偏落在這裏?為什麼在經過流浪歌手的時候忽然有眼淚流下來?深藍色的,淺藍色的,淡淡的粉色的,滾落的單粒珍珠,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天暈地轉。文字真的是一樣讓人絕望的東西,寫下來的那一刹那,那些熠熠生輝的亮晶晶的片片轉瞬即失去顏色,聚成了一堆翻不出任何新鮮貨色的舊貨攤,能夠遺忘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p>
楚天舒離開的第二十一天正是中秋節。晚上麥微宿舍的幾個女孩子張羅著出去聚會,席間,不知誰先要了酒,行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酒令,先是數七,然後是人在江湖飄,然後是殺賊,最後都有點兒多了,一眾中文系的女孩子開始說帶月字的詩詞,輪到麥微,麥微脫口說出:「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眾女正起哄間,一人尖叫:「手機!誰的手機在響?」大家紛紛翻包,麥微伏在桌上,心裏狂呼,楚天舒,楚天舒。那天分手時,麥微把自己的手機號碼輸到了楚天舒的手機裏,幾乎從第二天開始,麥微就在等著電話響起,楚天舒不會知道,這個電話是為了他一個人買的,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這個號碼,只要電話一響,就是楚天舒。這個念頭讓麥微想一想就覺得甜蜜。可是從電話開通的那一天起,電池一格一格地消磨著,從來沒有一個電話打進來過。但是電話還是堅持地開著機,一次又一次的換著電池,永不關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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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
身邊的女孩子狂推麥微:「你的,你的電話!」麥微抓過書包,電話鈴一聲一聲地正響得急,麥微心頭狂跳,手卻一陣陣發軟,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手機,一抬手就碰翻了一杯啤酒。旁邊的女孩看不過去,拿過她的書包,一伸手就把手機掏了出來,卻早已經停了。麥微翻著未接來電,平時用的少,怎麼也找不到,麥微噙著眼淚,一屏一屏地翻著界面,忽然屏幕大亮,鈴聲再次響起。眾女一起歡呼。麥微奔出飯店,在第一時間接通了電話,楚天舒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麥微一瞬間有種想膜拜的感覺,膜拜那個叫做拜爾的人,那個發明了電話的不知道是哪國的外國人,能讓她如此清晰地聽到千裏之外愛人的聲音。</p>
楚天舒笑道:「微微?」麥微的眼淚借著酒勁刷地流了下來,一遍一遍地問:「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楚天舒一遍一遍地回答著,溫和的聲音中漸漸多了些感動:「是我,微微,中秋節快樂!」</p>
麥微想不起來那晚楚天舒都和她說了些什麼,只知道用盡了整整兩塊電池,然後又都不肯去睡,麥微跑到街上找到公用電話亭又接著打,那晚楚天舒跟麥微說了許多,他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他的初戀,他的家庭,他的女兒楚歌,他的工作,他的理想,他對未來的規劃,甚至還有他和韓校長的關系,現在的工作環境等等等等,楚天舒說到的許許多多的事情都是麥微聞所未聞的,但是她發現,只要楚天舒說出來,她立刻就會奇跡般地懂了,是真的心領神會地懂了。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但凡是跟楚天舒有關,就只有一個字,好。是真的好,狂喜是好,平靜亦是好,點頭是好,掉淚亦是好,他的女兒是好,他的妻亦是好,好是好,不好亦是好。</p>
良久,楚天舒詫異道:「微微,知道我們講了多久嗎?六個半小時了。」</p>
麥微道:「知道。今晚每一秒怎麼過去的我都會記得。」莫名地就有了些心酸。忽又心生狂放,輕道:「我過去看你吧。」</p>
楚天舒道:「你來,我去接你。」</p>
麥微放下電話就直奔火車站。火車隆隆而至,麥微心裏忽然掠過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兩句詩:親愛的火車,美麗的火車,這麼晚了,你要到哪裏去呢?整整二十個小時,舍不得坐臥鋪,一直在硬座車廂,倦極了就伏在茶幾上睡一會兒,想著還有十九……十五……十一……九……五……三……二……一個小時就能見到楚天舒,只覺得平安喜悅,翻江倒海,只覺得現世的一切都已兌現,別無所求,只想向那些安排了她與楚天舒今生相遇的神佛低低俯首,深深感恩。車窗外的天色亮起來又暗下去,車廂裏的人來來往往,年輕的母親撩起衣襟給哭鬧的孩子喂著奶,幾個拿著易拉罐假裝中了大獎的江湖騙子在拙劣地表演著,乘客們木然地看著,一招一式盡在意料中,幾個沒有新意的騙子。</p>
麥微穿過騙子們,到走廊一頭的盥洗間去洗臉,那時真是年輕,二十小時的長途勞頓,只用火車上的肥皂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洗得幹幹淨淨,清新潔淨,毫無倦容。長發在腦後緊緊束一個馬尾,再點上一點口紅,整個人就鮮亮生動起來了。</p>
火車進入a省省會境內,楚天舒打來電話告訴麥微他已到車站,麥微看看表,一九九*年十月二十三號淩晨一點四十。楚天舒在n城火車站等她,天下人熙來攘往,此年此日此時此刻的楚天舒等的只是她一個人。麥微閑閑問道:「你穿的是那件壓花牛皮的夾克嗎?」楚天舒奇道:「你怎麼知道?」麥微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覺得到。」</p>
一步一步走出地下甬道,出站口就在眼前了,麥微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第一個出站的,但是她知道,楚天舒是站在出站口的第一個位置等她。相視一笑,楚天舒低聲道:「知道嗎?你從人群中間走出來的樣子像個仙女。」麥微偏頭看看楚天舒,帶著詫異和喜悅,道:「是你嗎?是你說的話嗎?怎麼可能呢?」楚天舒知道麥微的意思,笑道:「楚天舒也是人啊。」麥微做出大驚的樣子:「啊?楚天舒也是人?」楚天舒大笑,拉著麥微鑽進了一輛出租車,征求麥微的意見:「回家好嗎?」麥微點頭。</p>
「家」是一層打通了的兩套兩室兩廳的樓房,裝修極簡潔大方,不像新房子的樣子。楚天舒一間一間打開房間裏的燈,笑道:「洞房花燭,當然要燈火通明。」麥微心中酸楚,知道永遠不會有這一天。楚天舒回過身來,看著麥微,道:「怎麼瘦了呢?」麥微但笑不語。楚天舒大力擁她入懷。是夜,麥微一直努力睜著眼睛不肯睡去,也許,今生今世只有這樣的半個晚上可以這樣和他在一起,又怎麼舍得睡過去?麥微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楚天舒的眉心,就算是夢中,那裏也是緊蹙著的。楚天舒忽然驚醒,迷迷糊糊的給麥微掖了掖被子,隨即又沉沉睡去。麥微終於支撐不住,握著楚天舒的手睡了過去。</p>
次日清晨,楚天舒先醒過來,麥微在他的輕柔的覆蓋下才漸漸想起了身在何方。多年以後,麥微還是對她和楚天舒在一起時的每一次性愛記憶猶新。在走過了一些城市,經曆了一些感情之後,才明白了,欲只能寸進,愛卻可以很深很深。</p>
楚天舒給麥微炒了一碗金黃的蛋炒飯,一份菠菜蛋花湯,看著麥微吃完,揉揉她的頭發,道:「我上班去了。」猶豫片刻,又道:「你要是走的話,一定要坐臥鋪啊。」麥微點頭。喝進最後一口蛋花湯,道:「走吧?」楚天舒為難地道:「微微,不能一起走。」麥微點點頭,道:「那我先走。」</p>
整個大四,麥微就這樣在學校和a省之間來來往往。在那趟直達a省的舊式列車上,麥微度過了她半生中最單純快樂的時光。</p>
麥微打開電腦,先把掃雷遊戲調出來,麥微的習慣,寫作之前先掃一盤雷,如果能順利把九十九顆地雷全部排除,接下來的寫作就會很順利,如果連排三把都打不開,就會很沮喪,在這個問題上,麥微非常的情緒化兼形式主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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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的激情
玩到第二把,手機響了,麥微看看來電顯示,是林箏的電話,沒好氣地接了:「喂,你才幾天不吃苞米面了,忘記貧下中農是怎麼生活的了?有事打我家裏電話好不好?」</p>
林箏嬉皮笑臉地:「算了吧,你的手機在等電話吧?我再不了解你?那就不要做商海弄潮兒了。」說完掛掉,接著座機鈴聲響起。</p>
麥微抓過電話:「幹嗎呢?好像剛剛睡醒的聲音。」</p>
林箏道:「怎麼了?睡懶覺犯法了嗎?」</p>
麥微奇道:「咦?吃槍藥了。」</p>
林箏道:「別跟我提這個吃字,已經兩頓沒吃了。」</p>
麥微大笑:「對於熱愛祖國飲食文化的你,創紀錄了吧?」</p>
林箏道:「我要去找你!我想吃你們學校的那家沸騰水煮魚!」</p>